简介:同气连枝欲赦免,谋逆事败遭诛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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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无声,却让长安城骤然冷了下来。
尘落立在廊间,感受着水汽一阵阵扑面而来,又一次回想起了宇文直说过得话。
扪心自问,她确实信了,因为那人是邕哥哥,是胸怀天下的帝王,而那些举措,确实不能忽略…
可是那日他回来的时候,她见他微微泛白的面色,眸中布满的猩红,还有额上的伤口,便不忍再说其他。
她小心地为他处理着头上的伤,却被他一把拉入了怀中。
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双肩的颤抖…
那时她有些恍惚,心里也有些痛,最终她开口为宇文直求了请,希望他给他一条生路…
他没有说其他,只是静静看着她,捋着她额前的碎发…
那之后的第四日,他又去了云阳宫,但这次却没带她同行。
她想他或许需要一个人静静…
他在云阳半月,丝毫不过问别宫之事,只是专心于政务。
为了拣选国之人才,他甚至下诏令自建德元年八月以前犯罪未被推纠,但于后事发失官爵者,恢复如旧。
而于她,宫里的这半月平淡无奇,她每日会准备些酒菜送去别宫给宇文直。
只是宇文邕走前似乎对别宫有所交代,侍卫每次都不让她进去,她也只得让他们将饭菜送进去,又在屋外吹上一首《梅花落》,再悄然离去…
每每那时,当年的上元之景便浮现在眼前。
那样温馨的午后,兄弟和睦,母子情深…
真的不会再有了吗?…
一阵风过,冰冷的雨滴吹打在脸上,让她清醒了许多。
犹豫片刻,她撑了伞,迈出思齐殿的门槛,向延寿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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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宫,宇文邕令人摆好了素酒和棋盘,才屏退诸人。
他坐到宇文直对面,拿酒壶斟了两杯酒:“半月不见,你好像憔悴了不少?听说落儿每日给你送膳,你还真是辜负了她的好意?”
“若是皇兄被关在这里半月,也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宇文直的样子颓废,可眼中的狡黠丝毫不退。
“看来你还未想清楚?…”宇文邕放下酒壶,眸色深沉。
“有何可想的?我唯一想不清楚的是我为何会败!”
宇文邕将一杯酒递给他:“上次和你这么喝酒下棋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母后丧期在即,不能畅饮,今日便以这素酒代之,你我兄弟再来一局如何?”
“呵…”宇文直接过红玛瑙的酒杯,望了望杯中的酒。
那液体在杯中宛如鲜血一般。
“只怕皇兄这酒是鸩酒吧?”
宇文邕摇了摇头:“若要杀你,我也不急于今日。”
宇文直轻哼一声,仰头饮尽,又将杯子重重放下:“皇兄倒是好兴致,这别宫简陋,我一刻都不愿多呆,你还有心情与我在此下棋。是在讽刺我吗?!这象戏是你所作,我自以为自己可以胜过你,却未曾想次次都在你的布局之中,这次,我定不会再受制其中!”
“是吗?”宇文邕勾起唇,“经历这么多,你还是如此执念,若此次真能胜了朕…”
宇文直啪地将劈木掷出:“我便赌上这性命,今日定要赢了皇兄!”
宇文邕静默下来,望着盘上渐渐展开的局势,越演越烈。
宇文直的手掌逐渐握成了拳。
“看来胜负将定。”宇文邕端起酒杯小酌一口,无视了他的咬牙切齿,“或许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若是求胜心切,失去判断能力,深陷其中的话…”
“皇兄总是以这样的口气在教训我…”宇文直鄙夷道,“就算我现在回头,还是输了,技不如人我至少还能心服,退缩的话,岂非丈夫!”
“丈夫?丈夫就是你帮着宇文护对付我这个兄长?就是你整日找毗贺突的麻烦?就是你不动头脑地拥兵造反?…”宇文邕将视线移向远方,“豆罗突,你这不是险中求胜,而是自取灭亡…从小到大,你一直被母后宠着,这是朕永远胜不了你的地方…你并非是失败者,只是自己不自知…而为了你心里想要的胜,你到底可以牺牲多少?在你心里,胜负又到底有多重要?是何意义?”
“意义?”宇文直嘲讽道,“若是不赢,心里岂能痛快!”
“就为了这痛快,你知道自己至今为止都在做什么吗?!”宇文邕隐隐来了怒气。
“当然知道!”宇文直顶嘴道,“皇兄有何权利在这里指责我?你认定的事情又何曾放弃过!我们还不是一样的!…”
“豆罗突,别逼朕…”宇文邕直视向他。
宇文直隐隐感觉到些寒意,却依旧不服气:“逼?…皇兄如今都把我关在这里,把我逼到这步田地,还在此说让我别逼你!”
“朕只是把你贬为了庶人,只要你现在回头,朕可以派人送你离开京师,让你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离开京师…”宇文直轻笑着,“皇兄当真会放我走吗?”
宇文邕闭上眼睛,许久才淡淡道:“你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我终究不能像对宇文护那样…”
宇文直微微怔楞,眼中隐隐有雾气,但很快便被他逼了回去。
皇兄,太晚了,我不可能再回头。
你知道的,我向来有仇必报,你曾经对我不好,我可以因为今日这些话原谅你,可事已至此,隔阂早生…况且你的儿子如今都已不把我放在眼里,有朝一日他上了位,又岂能容得下我…
我不想过卑躬屈膝的日子,我要那个最高的位置,就是拼死也要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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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之中,宇文赟正与郑译等人玩着投壶。
他本想投出贯耳,可不想瞄了半天,掷出去的箭竟然插在耳口后又反弹了出来。
他有些扫兴地将箭递给了郑译:“不玩了。”
郑译道:“殿下近日事物繁忙,想是累了,不如宣些侍女过来。”
宇文赟来了些兴致,但转念便遗憾道:“想是想,可是父皇回来了…”
“殿下放心,臣以为,今年的收成刚出,殿下正是了解民间百姓情况的好时候,不如臣去外面买些生面孔,让他们扮作百姓入宫…”
宇文赟闻言笑了起来:“正义真是懂得本宫心思,那此事就交给你好了。”
郑译领命退下,不多时就找来了两个百姓打扮的女子,可不想刚一进宫就碰到了尉迟运。
郑译解说了缘由,尉迟运也不好阻拦,只得让他带人进去。
但思及陛下的嘱托,他终究觉得不妥,还是跟了过去,准备劝谏一二。
宇文赟屏退了诸人,招呼两人近前侍候。
两个女子低着头走到他身边。
宇文赟正要抬起胳膊等她们宽衣,却突然听到大殿外的唤声。
他有些无奈道:“本宫正在议事,有事一会儿再说。”
他一把搂过旁边的女子。
“可是殿下…”尉迟运在门外犹豫道。
宇文赟来了怒气,正想抱起一个女子向内殿去。
突然望见女子发间隐隐的寒芒。
他心下一慌,推开了女子:“你是何人,发间可是藏了凶器!来人!来人!”
女子见状,忙解了发间的匕首向他刺来。
另一个女子见她出手,也拔下发簪,向他扎去。
尉迟运听到声音,闯门而入,拔刀飞出,直插上其中一个刺客手臂。
那女子尖叫一声,软倒在地。
宇文赟借机退开,忙呼救命。
另一个女子不肯罢休,上前拔下刀,又要来砍宇文赟,但很快就被冲进来的侍卫擒住。
宇文赟松了口气,确是暴怒不已。
他一脚将两个刺客踹倒,又上前抬起一个人的下巴,眼中寒芒乍现。
可待他看清这人的面容,却一时愣在原地。
“媛妹?…怎么是你?…你要杀我?”
他抬手示意侍卫抬起另一个人的头。
这个人倒是眼生,但显然是自己妹妹的侍女,不然为何要帮她一起…
正义这家伙,这次未免太不小心了…
“都是你!若不是你,我父亲怎么会反,怎么会让我们家流落到现在的地步!”宇文媛挣扎着。
“六叔自己造反,关我何事?父皇没追究你们的株连之罪,你逃都逃了,干嘛自己回来送死。”
“我…我…”宇文媛满眼委屈,不自觉地哭了起来。
她因为躲避追兵流落街头,结果被人贩子抓了。
本来她想着等人贩子睡了以后和自己的侍女逃走,却不想刚好有宫里的人来买人…
听郑译说是太子要来问话,他猜想这般偷摸定不是好事,所以就偷偷把匕首藏在了头发里,蒙混进宫。
当她到东宫看到这个太子堂兄的轻薄之举,再想起父亲因为他被抓,心里起了想挟持他去换父亲的想法…
可是没想到还未行动就被发现了…
宇文赟见她哭个不停,揉了揉额头,对尉迟运道:“带她去别宫吧,和其他人关在一起,再通知父皇。”
尉迟运领命押着人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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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
延寿殿门口,尘落正踯躅着要不要进去,却被一个声音唤住。
她不意是他,欠身道:“齐王。”
“嫂嫂是来找皇兄的?”宇文宪从里面走了出来。
尘落点了点头。
“皇兄去了豆罗突那里…”宇文宪打着伞行到她面前。
“齐王也在等陛下?”
“算是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宇文宪应着,眼角瞥到她被雨水浸湿的下裙,皱了皱眉,“你若是找他,不如先回去。皇兄回来,我让他尽快去找你。”
“多谢齐王了,我直接去宇文直那里吧…”说完她便转身要走。
宇文宪不知为何拉住了她。
尘落不解地望向自己的衣袖,又将视线徘徊在他身上。
宇文宪忙松了手,面露犹豫:“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那就有劳齐王了…”尘落对他淡然一笑,也不再多说其他。
尘落在雨中走着。
宇文宪紧跟在她身后,时不时看向她,又时不时低下头望着溅起的水花。
正行走间,突然听到前面的人清冷地开口:“陛下他是不是一定会打齐国?”
他心下一震,不自觉地停了脚步。
尘落也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他。
两厢沉默,只听到雨水拍打大地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尘落平静地开了口:“齐王殿下不必瞒我什么,若是真把我当成朋友,便告诉我实情。其实我也早就不该有什么侥幸的想法,只是深陷已久,不愿意承认罢了…”
望着她眼中的期许,他轻叹了口气。
告诉你又如何,你早就不单是齐国的公主了…
他举着伞越过她:“皇兄的心思,我岂敢妄断,但是有一点,我却明白,他很在乎你,不会伤害你…”
如今齐国的状况早是江河日下,陈人都已经打到了淮北,可没见高纬有何担心的举动,反而酒色声乐照旧,就算皇兄不去打,这样的国又岂会长久?
尘落苦涩一笑,暗暗叹了口气。
这点她明白,只是再爱又如何?他终究是帝王…
她捡起脚步,默默跟上了他。
还未行到别宫,尘落便听到一阵骚动,不一会儿便看到侍卫押着宇文贺等人出来。
尘落见了,忙迎上去问道:“发生了何事?”
侍卫见到是她,面露犹豫,又瞥向站在一边的宇文宪。
宇文宪神色淡然,挥手示意他们去办事吧。
尘落看出了异样,想要问,却听他开口道:“豆罗突有不少残余势力在襄州,这半月皇兄派我去将那里肃清,昨日才将宾儿等人一并拿回来…”
肃清…
尘落觉得头有些晕…
“你早就知道今日他要做什么?”
宇文宪抿着唇没有说话。
宇文直…
她顾不得其他,转身向宫殿跑去。
宇文宪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忧虑。
他终究不该让她过来…
一入宫内,尘落正见到宇文邕立在园中淋着大雨。
她走过去用伞替他遮住了雨水,见他脖颈处又隐约的擦伤,她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是要关心他还是问宇文直在哪?…
感觉不到雨的冲刷,宇文邕睁开眼,见到是她,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因着力道,伞脱手而落。
她一惊,突然感到颈间有温热夹杂着冰冷的雨水一点一点流淌。
她侧首望向将她抱得死死的人。
邕哥哥在哭?…那宇文直…
她心里有些害怕。
宇文宪走过来,看到在雨中拥着的两人,迟疑片刻方行礼道:“皇兄…”
宇文邕直起身子,将尘落拉到身后,语气波澜不惊:“来得正好,朕本念手足之情网开一面,欲赦免宇文直,不想他不知悔改,使其子宾举兵襄州,更图异志,得知事败,欲行谋逆,当众行刺,如今朕已赐他了鸩酒,废除卫王一脉的全部爵位。至于其诸子,依律处斩,由你监斩!”
尘落心里一凉,手紧紧抓住他的手。
宇文直死了吗…
只是一瞬,她似乎已经嗅到雨中夹杂着的血腥之气…
宇文宪犹豫了下,领命道:“臣弟…遵旨…”
“这里的事情,也由你来善后。”宇文邕口气凉薄,说完便拉着尘落向外行去。
尘落的手心渗出凉意,她回头望着屋里,望着宇文宪,又望回眼前面色冷峻的人,仿佛刚刚他的落泪都是幻觉…
“邕哥哥…”她拉着他停下来,“一定要杀这么多人吗!…”
宇文邕没有回头,只是任大雨将他浇透。
尘落跑到他身前,手指擦着他脸上的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杀他……你们是兄弟,难道就不能……”
她边说边哭了起来,似乎自己都没勇气说下去…
兄弟又如何?在皇家,再亲的兄弟又能如何?!她的哥哥们又何尝不是死于这样的争斗之中…
宇文邕闭上眼,又一次抬头向着天空,似乎唯有被这样的洗礼才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其实今日来他是想赌一场,给弟弟一个选择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刚刚他们下完棋,豆罗突的气焰虽然下来,却依旧不肯服输。
他淡然道有几个人或许他想见见。
拍手之际,宇文宾等人便被押了上来。
如他所料,当时弟弟的眼中满是震惊与颓败。
正在这时,尉迟运突然来报,说是宇文媛想要行刺太子,在东宫被抓了,太子殿下派人将她送来。
他听后皱了皱眉,从未觉得自己的侄女竟然有这般能力,还会去行刺太子。
宇文媛一被押上来就扑到豆罗突怀里哭。
豆罗突虽然有些无奈,却还是问了她怎么会在这,听说她被人贩子拐走,又被人带进宫说是要伺候太子,显然怒气难平。
他自己又何尝没因为儿子这行为气愤,但还是劝导希望豆罗突可以就此认错。
下一秒,豆罗突确实跪下求他,说此次之事是他一人的主意,与他的子孙无关,若是惩罚他,他无话可说,只求他念在兄弟之情放过他的子孙。
豆罗突少有如此卑微的行为,他想或许是他见到儿女都成了俎上之肉,心里想通了许多。
当时他走到他跟前,俯视着这个弟弟,心里本有一丝宽慰。
可是就在他弯腰想扶他的一瞬,他突然如兔子般惊起,以锋利的碎片向他袭来。
他躲闪不及,脖颈被微微擦伤。
紧接着,他手中的利器便直逼他的心口。
他险险避过,最后的幻想也随这这一击破灭…
侍卫们见状很快便将他拿下。
他当时笑了。果然这就是他的弟弟,这最后一搏竟然会牺牲掉他向来最重的自尊,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有些疲惫,挥手令人端来事先准备好的毒酒,便不再看他。
身后传来狂笑之声,还有大声的诅咒。
他诅咒他会失去所有现在拥有和想要拥有的东西,诅咒他最心爱的人会离他而去,恨他一世…
他不愿再听,抬着沉重的步子迈入雨中。
母后,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对我这个兄长恨之入骨…
母后,你那么担心他,那我让他去陪你,你会怪我吗?…
虽然雨声很大,弟弟在屋里的谩骂声却清晰入耳,伴着那些侄子们的反抗声和求饶声,一声声冲入他心里…
早在他登上帝位前就该看清帝王家的薄情,可这一次竟然会有一瞬的动摇和手软…
果然,在其位,绝不能妇人之仁!
他始终不发一言。
水顺着他的鼻翼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他的泪水。
尘落心里一痛,刚刚那些质问他,责怪他的话再也问不出口。
权力之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她想守护母后的遗愿,救下宇文直,可是却忽略了这样的举动可能迎来的便是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人…
她颤抖地环上他的腰:“邕哥哥,哭吧,痛快地哭出来,这场雨掩藏了所有的一切,也会把过去的痛苦洗刷干净!”
宇文邕迟疑地抬手捧起她的脸,摩挲着她脸上的雨水:“我本想放过他的,是真的想给他一条生路,可是他自己却走向了另一条…”
他边说边紧紧抱住她。
他的声音被雨声掩盖住:“朕不会失去什么!朕想要的,一定都要得到!”
风雨中,彼此支撑着的人,身子都带着些微的颤抖。
远远的雨声里,渐渐传来隐约的凄凉叫声。
那声音弥漫在长安城中,久久难以褪去…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让直哥在平安夜挂掉,默哀…
大家平安夜+圣诞快乐~~撒花~~
第十一卷:挥师向东 烽火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