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访终南奏曲乡音,入山谷细说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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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长安以南的终南山脉,东西相去八百里,浩荡雄伟、蜿蜒绵长,是关中平原南面的天然屏障,也是传说中的太乙仙山。
当年汉武帝来此地参拜,还曾于谷口处修建太乙宫,可惜在战乱的年月中,这太乙宫也早已变了初时的模样,如今留下的不过是苍茫…
尘落和宇文宪带了十来个随从,徒步而行,从清晨出发,走走歇歇,到晌午才依稀看到了山顶。
一路所来,山下的绿意已经难见,眼前的景物被苍茫的白雪覆盖,远处的山峦如水墨般若隐若现在云雾之间。
站在山顶向北远眺,是望不尽的八百里秦川之景,只让人感慨天地的浩渺神奇…
尘落本想到最高处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宇文宪也因此带着亲信一路陪同着她爬上了主峰瞭望。
好在她自从重获自由后便每日在庭院里习武健身,此刻倒反而不似前些年那般养尊处优。
可奈何山顶这云深不知所处,终归是难以觅踪…
但此情此景却让她恍然想起了那一年同他同登嵯峨观览风景的事情,现在想想却说不出个中滋味。
这终南山上俯瞰到的八百里秦川之景,也是属于他的土地,可自此以后,她再不会陪他去看…也会有新的人陪在他身边,陪他同览风景吧?…
“尘落?尘落…”宇文宪的唤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怎么了?”她轻声问道。
“尘落,或许你应该告诉皇兄絮儿的事,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而且我的府兵毕竟有限,也不好动作太大,若是皇兄派人来找…”
尘落紧了紧拳头,却未言语。
她不愿告诉他,一来是不想他用絮儿威胁自己,再重新把自己囚禁,二来则是因为看过五哥的信后,她不知道那第二股曾经要抓自己的力量到底来自何处,若是他明目张胆来找,恐怕会再次引起别人的注意…
此次宇文宪虽暗中调来了自己的府兵千人,又将他们分为几十组分散在山中搜索,但面对浩渺的终南,这寻访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忘了,我可是逃犯,被抓还要流放蜀地,若是流放便也罢了,万一他又改了心思,我岂不是又要被他囚禁了…就算你不提我,又要如何解释絮儿在终南山之事…”
宇文宪叹了口气:“哎…今日恐怕也没什么结果,我去让人在山下暖和些的地方安营,我们恐怕要在这里多呆上几日了…”
说着,他无奈地去吩咐了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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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悄无声息地降临。
宇文宪把营地设在了树林里的空旷之所,又令随从们轮班去外围巡视,以免有野兽一类的过来侵扰。
尘落坐在火堆旁边,时而望望璀璨的繁星,时而转头看着宇文宪翻转着火上刚打来的兔子。
她倒是看不出来这个平时征战沙场赫赫有名的将军亲王会如此善于烹饪,不仅处理起猎物来干净利落,连这炙烤撒料都毫不含糊。
宇文宪没有理会她,将一个碗里捣碎的调料小心地涂抹到肉上。
下一瞬间,香味四溢…
尘落嗅了嗅,忍不住赞叹起他:“君子远庖厨,没想到齐王不仅仅肉涮得好,连炙烤也甚为在行,甚至出来寻人都这般周道的带了这许多调料,可见这庖厨的功底深厚!一会儿我可要好好尝尝是不是比先前更精进了?”
宇文宪无奈地将其中一个烤得焦黄流油的兔腿递给了她:“赶紧吃,吃得还堵不住你这伶牙俐齿?我这英明真是毁了,这都第几次给你当厨子了?”
尘落笑得合不拢嘴,接过他递来的喷香兔肉,随意吹了吹,便小心地撕下一块。
兔肉入口鲜嫩多汁,而且眼前这曾经的权王不知道带来了多少珍惜调料,刚刚那一涂抹,让料香融进肉里,发挥得淋漓尽致。
“宇文宪,你烤得兔子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了,你好像放了很多料,是什么?”
“只不过多加了些茴香和胡蒜,瞧把你馋的。”
“原来是茴香和胡蒜的味道。我以前总觉得胡蒜臭臭的,第一次吃完喝下几壶茶才能将那臭味压下去,所以一直不喜,没想到被你用来调出烤肉的酱汁竟这般美味!”
“这算什么,你还没吃过蜀地的那些美食,我记得当年在那里的时候总感慨那边的食物美味而且独具特色,若有机会,一定带你去尝尝。”他边说也边拿起了火上另一个架子,掰着肉吃了起来,还不忘提醒她,“赶紧吃吧,别凉了,吃完我们想想明日要如何找。”
尘落点了点头。
晚风轻拂,将肉香带远,也将山间的鸟兽之声带来…
“嗷嗷——”隐约传来了一阵狼嚎之声,紧接着四面八方也跟着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
尘落心里一惊,有些不安地看向宇文宪:“我们不会被狼包围了吧…”
宇文宪伏在地上细细听了会儿才直起身子:“应该只是回音,而且我让人带了驱赶野兽的草药守在四周,不会有什么问题,况我们也没得罪狼群,怎会无故被攻击?”
尘落稍稍安心,凝神细听,这山谷间的回音,虽然飘渺,却声色清晰。
宇文宪见她快吃完了,便拿出水囊给她倒了杯水。
尘落谢着接过,正要饮,却猛然抬起头来。
“怎么了?”宇文宪诧异道。
“宇文宪,我想到办法了!我怎么才想到,最近好像真是变笨了!”她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着。
宇文宪好笑地按住她的手:“行了,本来就笨,再打还能要吗?说吧,什么法子?”
尘落自动忽略他前面的话,只道:“你帮我弄把笛子或者弄架琴过来?”
宇文宪听后了然,当夜便派人回府里取来古琴。
第二日一早,尘落将那些巡山的府兵全部召集了起来,告诉他们,若是听到了琴声,便跟着唱歌,若是听到山中有歌声,也要跟着唱,总之就是能将声音发挥到多远是多远。
为了防止出现问题,她亲自为他们做了演示。
同时,她告知他们若是看到什么信号,不许贸然打扰,只可沿路探寻,留下记号给她和齐王,等她们过去。
宇文宪在一旁静静看着她部署,淡淡勾了勾唇。
再次登上山顶,尘落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手弄琴弦,拨动出一曲《敕勒歌》。
这是属于他们齐国的歌…
不多时,山谷各处隐隐传来了鲜卑语的回声: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她淡淡勾起了嘴角,反复弹了几遍,又转弦拨弄起了乐府的《悲歌》。
此刻的她就如这歌中的游子,无家可归…
随之,山谷间也变换了歌声: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倏忽,歌声中响起一声报鸣之音。
她循声望去,见山谷处咋起烟雾和火光,那是通讯的信号。
她心里大喜,本以为至少要花几日去不同的山头上弹才有可能找到,不想竟然一日就成功了!
宇文宪也留意到了那里,对她点了点头。
尘落放下了琴,忙与宇文宪向着那信号之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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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山体断裂形成的山谷,谷底被水流冲击而成了平缓的地势,只是从上方看去,被浓雾笼罩。
宇文宪派人探查一番,见有一处的崖壁似乎是近期才垒起来的,若是除去,或许是一条平缓入谷之路。
他本欲让人将石头搬开,可尘落觉得此法耗时,不如放绳索直接下去。
宇文宪不放心她,于是便留下几人在谷口守着,又让几个亲信前后照应,这才抱着她揽绳而下。
虽然刚刚入春,但谷底的景色确似暮春时节,百花争奇,鸟兽成双,一派祥和的仙境之景。
尘落被眼前的美景所震,一时竟忘记了为何下来。
还不待宇文宪拍醒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竹叶之音,那乐曲正是《敕勒歌》。
两人互看了一眼,尘落看了下随着他们下来的几个侍从,又对宇文宪道:“你和他们在这里等我吧,若有危险,我会大叫…”
“这…”宇文宪显然不放心。
“你放心,若我离开,定与你告别…我只是担心带着兵马引起误会。我想先看看絮儿,再问秦大哥一些事情…”
宇文宪了然她的意思,答应下来:“一切小心…”
尘落点了点头。
她顺着乐声而去,穿过桃林柳园,竹曲河弯,终于看到了远远坐在桃树下用竹叶吹曲的男人。
而他的旁边摆放着一个用柳条编制而成的摇篮。
孩子静静躺在篮中,似乎正陶醉在曲声里。
听到动静,男人抬起了头,上前跪地道:“殿下…”
尘落没有理他,径直朝着女儿那里跑了几步。
她将女儿从摇篮里抱了出来,仔细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此刻,孩子身上的疹子已经退了,也没有留下什么疤痕,而且似乎还比以前长了许多重量。
她松了口气,这才开口道:“辛苦秦大哥帮我照顾絮儿这些时日,快起来吧。”
“殿下恕罪,秦爱擅作主张…”
“秦大哥起来吧,此事不怪你,我已经知道了,可惜知道的太晚,我高家…”
“殿下…”秦爱声音染上了哽咽,“高家之事后,属下曾去长安寻过殿下,可起初无法传消息于殿下,高大人与司马大人府邸外也有暗人镇守,再后来,就传出了殿下的死讯…属下还以为…”
“此事说来话长,秦大哥,与我说说你们之后的遭遇吧…我特意没让齐王跟来,也是想好好与你说说…”
秦爱一愣,但是旋即也明白了什么,将自己所知皆告诉了她…
原来,那日他偷听到那人与宇文宪谈话,又听闻遇袭后便赶了回来,见场景混乱,而她的马车被叔父带走,便紧随着她追来,可惜他腿力终究不及车的速度,很快便拉了下来。
可就在他追去的路上,他又无意间在树丛里撞见了一幕…
当时,一个黑衣人对着一个背对着他的人说:“公子,他们遇袭了,那人与大队伍分开了…”
那个背对着他的人听闻后竟然笑道:“天赐良机,岂可放过,咱们的人呢?”
“已经跟过去了…”
“好!那女人抓活的回来,至于孩子,不伦男女,都可杀了,这皇位,早晚是父亲的!”
“诺…”那黑衣人领了命。
“是谁?!”背对的人猛然转过了身,手中的刀也应声飞了出去。
秦大哥在那一瞬看到那是一个姿容甚美的少年,从身材看,也不过十来岁的模样,可他眼中的狠厉和精光却让他都觉得震撼。
他当时金锏一晃,费了不少力气才利用山势和树木掩映甩掉追来的人。
等他赶到破庙的时候,他发现了摩女的尸首,而一个黑衣人正抱着孩子威胁她,所以他隐在了暗处,伺机出手救下了孩子。
他本想去叫救兵来,但不想被一帮人追了上来。
他被逼到悬崖的时候才明白,有人认出了他的金锏,知道他可能偷听了树林里的对话,所以才派人追过来,要杀他灭口…
他无奈跳下了悬崖,又利用悬崖的藤蔓一路减缓下坠,成功地逃了出来。
也就在那时,他无意中遇到了因为兵败逃走的五哥的并州旧部,得知了那些真相,而她身边的奶娘便是五哥派来的…
所以他将他听到的这些关于高家可能有危险的事情通过他们传给了五哥,之后的事情就如五哥信中所说的那样…
尘落抱着女儿,听秦爱说完这一切,手心不禁泛起凉意。
一个小小的少年郎,竟然会如此心狠手辣,而且时机抓得如此准确,会是谁家的人?
皇位迟早是他父亲的,他父亲又是谁?
从这些话看起来应该非太子所为…
看来先前虞季才所言大臣谋主并非空穴来风…
可仔细想想,他们当时返京既是秘密而行,又岂会被这多方势力所知…
他们走时,邕哥哥曾吩咐过在邺城的窦炽和李穆,让他们主持大局,隐瞒他的动向,宫中守卫皆是亲信之人,这两位老臣的性子想来也是不会透露的…
此外知晓此事的恐怕就是杨坚了,因为邕哥哥虽未说何时回京,却密诏他回京等候,共同探讨伐陈之事…
只是邕哥哥返程的行踪并非事先定下的,他如何知晓?奶娘可以引来五哥的人,那这些人呢?是恰巧遇到还是事先埋伏?…
这么看起来,杨坚的嫌疑最大,但这只是猜测,也并无证据,经过更是说不通,更何况这么重要的事会傻到派一个少年郎吗?
也是此时,宇文宪曾经说过的那些对随公的印象,在她脑里渐渐清晰,让她不免担心起来…
“殿下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今后又有何打算?”秦爱见她愣神,忍不住问出了口。
“一言难尽,是齐王救了我,也是他帮我我才能找到这里…至于日后,我也不清楚,我看秦大哥你选的这地方不错,以后不如我也隐居在此处…”
“齐王?…”秦爱默了默,“若殿下愿意,我自当随殿下…”
“秦大哥,秦叔年纪大了,我倒更希望你回去,毕竟忠义之事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殿下!”
“不说这些了,能看到你和絮儿平安,我很开心…”
“殿下,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秦爱坚定道。
“恩?”
“既是齐王带殿下来的,恐怕不久后周帝也会来这里,我担心殿下…”
“尘落!”宇文宪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秦爱如临大敌。
尘落拦住了身边的人,抱着女儿起身道:“我不是说…”
“京中传来消息,八弟今日一早薨世了,我要赶紧回去,皇兄恐怕也得了消息,应该会从洛州直接回京。”他扫了一眼秦爱,问道,“我只是担心你,过来看看。既然你没事,我也放心了,这里毕竟是荒山野岭,絮儿年纪尚小,在这里呆着终究…”
“宇文宪,我…”尘落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宇文宪笑了笑,转身道:“看来你是死了心的,既然你早已决定,我多说无益…秦爱,今后,烦请你保护好她…”
秦爱闻言,拱了拱手。
“宇文宪…”尘落上前一步叫道。
宇文宪停了下来:“我从未觉得自己可以留住你,只是不想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心里一痛,淡淡道:“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帮我找到了絮儿…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尘落,我早就说过,做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你不必觉得亏欠…”他始终没有回头,就这样离开了。
“殿下…”秦爱看身边的人有所动容,轻唤道,“我带小殿下去喝些鹿奶吧…”
尘落点了点头,把孩子交给了秦爱。
再回望向来路,宇文宪已经走远…
她没有追过去,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少年郎是谁~
最近在考虑要不要建个讨论群,不知道有没有有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