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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亮接回徒单太后,说起伐宋的事,徒单太后反对,完颜亮心里不悦。

完颜亮携皇后徒单惠亲往流沙河去迎谒徒单太后和祖宗的梓宫。

徒单太后刚下车辇,完颜亮就迎了上去。徒单太后见皇上的仪仗排列两旁,或引珠龙,或执巾玉,或秉扇,或拱壶,或携巾。或按剑,或把钺。或持香球,各司其事,亦没有离行失次,或左顾右盼的。这严肃整齐的排场是大金国从未有过的,让她感受到了皇家的威严。

完颜亮快步前行,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底,都手持荆杖。太后有些愕然,不知这是何意,刚想动问,完颜亮已来到跟前,双膝跪倒,谢罪说:“亮不孝,久缺温情,愿太后痛笞之。”

徒单太后知道完颜亮跟自己有嫌隙,是因为大氏有遗言,不得已才来接她,心里又喜又忧,她既想和儿孙们团聚,又怕到燕京依然受冷落,没想到完颜亮竟然亲自来接,而且当面负荆请罪,心里热呼呼的,眼泪差点流了下来。她叱退持杖小底,弯下腰,亲将完颜亮扶起,说:“今庶民有克家子,立百金之产,尚且爱之,不忍笞,我有子如此,怎忍笞乎?”

徒单惠也过来参拜母后,并和完颜亮一起搀扶徒单太后上车,一同回到燕京。文武百官俱到郊外迎接。进了皇宫,完颜亮扶徒单太后下车,让太后坐上七宝辇,自己徒步跟随,手里还替太后拿着水罐和手帕。完颜亮把徒单太后送入寿康宫,太后坐下后,完颜亮又亲自斟茶倒水,侍奉太后歇息。众臣见了都啧啧称赞,说皇上至孝。

第二天适逢中秋,晚上,完颜亮在同乐园设宴,一是赏月,二是给太后接风洗尘。完颜亮亲自把盏为太后斟酒。皇后徒单惠带着后宫的嫔妃也前来庆贺,太子光英滚到奶奶怀里,亲热地问这问那。这暖融融的亲情,乐得徒单太后合不拢嘴,不住嘴地夸赞完颜亮。

可是天不作美,一层薄云遮住了明月,月光变得朦朦胧胧的,如烟似雾,笼罩着宫室殿阁,好似梦境一般。虽然这景色也别有风味,但中秋月不明,总是不完美。完颜亮心里有些烦躁,便随口吟诵一首词,名为《鹊桥仙-待月》,借以疏解情怀。

“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

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

虬髯捻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

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完颜亮话音未落,就响起一片喝彩之声。在场的嫔妃,不管懂不懂诗词,都夸赞皇上才思敏捷、才华横移,说这首词写得堪比李杜。这露骨的吹捧,让完颜亮觉得肉麻,更让他感到一种缺少知音的郁闷。

众人中其实也有两个人读懂了这首词,她们是徒单太后和唐括定哥。

这首词,名为《待月》,却隐隐透出一股杀气。月亮被云遮蔽,竟然要斩断遮月之云,而且“唯恨剑锋不快”,这让徒单太后感到一丝不安。

而唐括定哥感受到的却是完颜亮果敢地追求美好事物的英雄气概。

夜深了,月亮仍然遮遮掩掩地躲在云中不肯露面,完颜亮有些扫兴,他又怕徒单太后不尽兴,便说:“太后明日逛逛这燕京的宫室,可比上京强百倍呢。”

徒单太后感慨地说:“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住上这么好的宫室。这宫里的山水建筑,就好像画里的似的。”

“这算什么。”唐括定哥接过来说:“待我们大金国伐宋成功,太后就可以去临安逛逛西湖美景,那比燕京可还要强上百倍呢。连大诗人苏东坡都写诗赞美西湖,说‘欲将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呢。”

定哥的一席话说到完颜亮的心坎上,他顿时兴奋起来,说:“朕已经准备好啦,明年开春就南伐。”

定哥转过身来,对完颜亮说:“臣妾敬皇上一杯酒,祝皇上旗开得胜。”

完颜亮端起酒杯,高兴地说:“好,就借爱妃吉言,等朕南伐成功,就带爱妃去游西湖。”

定哥兴奋得连都红了:“我太想去西湖了,那是我厄宁的出生地啊。”

完颜亮哈哈大笑:“爱妃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呀!爱妃之美胜过西子。”

萧淑妃因皇上夸奖定哥,心里不舒服,故意挤过来说:“臣妾也祝皇上旗开得胜。”

完颜亮说:“好,朕南伐时也将你带上,你可愿意?”

萧淑妃高兴了,忙说:“谢皇上。”

众嫔妃一见也都纷纷过来给皇上敬酒说:“我们也要去游西湖。”

完颜亮连说:“好,好!都去,都去。”

徒单太后过去也听忽土说过皇上想南伐,当时以为不过是说说而已,现在她听这意思好像真要去伐宋了,而且开春就要行动,不免担心起来。但是见完颜亮正在兴头上,不好泼凉水,她一直没吱声。

第二天,徒单惠来问候起居,徒单太后便问起南伐的事。徒单惠眼圈立刻红了,她说:“这事已经筹备好长时间了。这几年在燕京建中都,又在汴梁建南京,皆赋于民。民间已不堪负担了。我听说现在箭羽已经涨到一千钱一尺了,村落间见到牛就椎杀,以供筋革之用,就连乌鸦猪狗也不放过,它们皮也拿来做筋革了,有的地方造船,甚至用死人肉来熬油膏……”

“怎么会是这样呢?”徒单太后心里十分焦急,她想,“这么沉重的战争负担,民间能承受得了吗?这还不得激起民变啊!”不免责问徒单惠,“为什么不劝谏皇上?”

徒单惠低下了头:“皇上不让后妃干政,我不敢过问……”随即她又激愤地说,“可是,唐括定哥那帮小妖精还怂恿皇上……”

徒单太后想,大金的江山得来不易,不能让它毁在南伐的战争上。皇后不敢劝谏,我这个做母后的可不能看着不管啊。

晚上,完颜亮来给她请安,她便拐弯抹角地问起南伐的事。完颜亮最讨厌后宫干预政事,他立刻来了气,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徒单太后见他变颜变色的,知道他心里不悦,本当收住不往下说,又一想,这是关系到大金国江山社稷的大事啊,完颜亮虽然是皇上,但也是自家的孩子,说轻说重都是为了他好,便硬着头皮劝道:“亮儿啊,论说母后不该干预政事,只是祖宗打下这江山不容易,不能不谨慎啊。你既迁都燕京,又要迁至汴京,大兴土木,百姓已有愁怨,今又要兴兵,涉江淮伐宋,师出无名,且江淮间暑热潮湿,兵士疲惫,日久难免生怨,望我儿慎思之!”

完颜亮伐宋心盛,听不得反对的言语,他几次欲发作,但想到她是太后,不好无礼,只得忍下。他沉着脸,一言不发,等徒单太后说完,他站起来要就走。徒单太后见他不听劝谏,更加忧虑。但她自知虽然身为嫡母,但毕竟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亲,也隔着一层肚皮呢,不好再深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