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笯,你说那小子他会来吗?”坐在虞膳堂一间不甚起眼的房间里,我忐忑不安的望向一旁正自沉思的碧笯。
碧笯抬起头来望着我,略一思量:“一定会来的。倘若你我二人请不动他,那家父总能请得动他吧。”
“什么?你说姚将军?难道是?”我大吃一惊,不敢自信的望着她。
“恩。刚才送拜帖之际,我便是以家父的名义送去的。”碧笯一派平静的缓缓说道。
我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焦急不已,还伴着些许忧色:“可是,姚将军才刚刚被溶哥哥放回来,万一要是被溶哥哥知道了,姚将军他岂不是又要有危险了?碧笯,我不希望你再为我们冒此风险,你已经为我们牺牲的太多了。姚将军他年纪也大了,可再也经受不起什么伤害了呀。”
“没有关系的。衣殇,你不必担心,我会很小心的。再说了,现在名帖都已经送去了,担心也已经来不及了。不如暂且坐下来,看那张温昊会不会来了。”碧笯对着我浅浅一笑,尔后扶着我坐了下去。
她说的也对,此刻就算我再怎样担心,也无济于事了。不由又陷入焦急的等待之中,眼睛不时瞟向门口,只盼望着那位张二公子,能够赶紧来到。
又过去了盏茶时间,突听得门外有人着急的唤道:“啊,张公子可使不得,那雅间里已经有人了。张公子不如移驾三楼的临窗雅间如何?靠窗位子能够赏到咱们京城全貌,这么久以来张公子还未曾到过三楼吧?不如,今儿个上去坐坐。”
“哦,这间有人又何妨,我又不进去叨扰别人。今儿个我是来会一位朋友的,你可先行去忙你的。你这样大声嚷嚷,想来我那位友人早就听得了。我想过不得一刻,他便会出来相迎了。”清雅的男声传来,确实是那日见到的那个人。
果然,过了没多大会儿,便听见几声敲门声,轻轻的。碧笯赶紧向我使了个眼色,尔后端正坐好,还故意放粗了嗓门:“进来。”
我也赶紧着学碧笯的样子坐好,可这厢人走进来还未见到脸,便看到了一个弯的足足有九十度的大后背,嗓音里亦是带足了恭敬之情:“晚辈张靖见过姚将军。”
“张公子何必如此拘礼,小女子不敢带家父应这一礼,还请张公子快快起身。”碧笯赶紧站起来,躲到一旁去了。
张温昊满脸诧异的抬起头来,见到碧笯,大吃一惊,几分尴尬:“原,原来是姚小姐。在下失礼之处,还望姚小姐莫要见怪。”
尔后,抬起身子转而望向我,又是吃了一惊的样子,赶紧拜下:“微臣参见二公主。”
“张公子不必客套,快快请起。”暗暗在心里镇定了几分,我赶紧上前虚手一扶,“请座!”
“谢公主。”又是一躬身,他才慢慢坐了下来。
我待碧笯也坐定桌旁之后,才起唇言说:“真想不到,张公子竟然还记得本宫,本宫甚觉意外。”
“公主言重了。微臣先前在太子殿下宫里见过公主,至今仍记忆犹新。”张温昊微微一低头,极为恭敬。
“是吗?想来满朝文武都知本宫素来与太子殿下最为要好,就是因着殿下锦州城兵败之事,本宫才甘愿远嫁廖国。这其中辛酸苦辣,又有何人而知?”说着,声音渐渐有些哽咽,我竟垂下头去,用袖中绢帕试了试眼角。
张温昊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垂下头去:“是微臣无能,保护不了太子殿下,让公主受苦了。”
“张公子如此这般自责,让本宫又情何以堪呢?不过,好在现下本宫终于不必如此辛苦,亦不必如此难过了。”说着我便抬起手,示意他赶紧起来说话。
碧笯亦是在一旁劝道:“是啊,张公子,你也无需自责。幸好现下情势已然发生变化,公主这心里也是轻松了许多。”
“情势发生了变化?难道公主也是听闻了北郊奇石之事,相信殿下就要回来了吗?”张温昊猛然一愣,迟疑了一会子,才又说道。
“奇石之事,是本宫回到东舒之后才听说的。想来你也应该听说了,先前在西廖国,有人陷害本宫谋害廖皇的妃子,廖皇亦是相信本宫,只是处于群臣压力而不能自持。就因为此,本宫虽然留住了一条命,但是本宫却不想让天下人误会我们东舒国人阴险奸诈。本想留在廖国,以寻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是,就在十多天前,本宫梦见有位仙人劝告本宫赶紧回来东舒,本宫很是奇怪,想要询问缘由,那位仙人却越走越远,消失不见了。一连三天,皆是如此。本宫唯恐父皇母后有何闪失,便宁可信其有,日夜兼程,往东舒赶来。而就在三天前,本宫又梦见那位仙人,告诉本宫天一亮就去京城北郊一趟。
本宫亦是不敢怠慢,天际恍惚明亮之际,便就起身去了。结果,结果本宫真的就亲眼看见了他。本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真的是他,真的是。”我现场胡编乱造着,甚至说着说着自己都要难过的哭出来了。
张温昊想来是有些迂腐之人,只是垂着头,不敢望我。眉头却渐渐越皱越紧,几分着急之色:“公主看到的可是太子殿下?难道太子殿下他真的平安回来了吗?”
“公主看到的肯定是真的。太子殿下一向对公主宠爱有加,公主亦是百般依赖着殿下,这样一份深厚的感情,怎能看错?怎会有假?”碧笯接过话去,冷冷说道。
“姚小姐误会在下了,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张温昊几分尴尬。
“现在姚将军依旧被溶王殿下软禁,碧笯心里有些难过也是人之常情,张公子不必往心里去。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了,本宫也就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说了吧。今日之所以找张公子前来,只因先前就已听说张太尉是个正直清廉之人,且膝下二子亦是如父亲一般,个个忠心护主。加之先前曾听淳哥哥提起过张公子的为人,本宫也是深信不疑。今日淳哥哥有难,不知张公子可愿助他一臂之力?”我抬起眼睛直直盯着他,缓缓言说。
张温昊依旧低垂着头,言语肯定:“北郊奇石已经说明一切,这是上天早已注定的。在微臣的心里,太子殿下就是未来的国君,也只有太子殿下能够担当此任。殿下先前对微臣的提拔,微臣一直铭记在心,不敢忘记。今日承蒙殿下与公主抬爱,若是有用到微臣的地方,公主尽管开口,微臣一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其实淳哥哥一直宽厚仁慈,不想兄弟手足出现不必要的纷争。故而,自他那次伤好之后就一直云游在外,早已经放弃了皇位之争。近些时日,因在外见有大批溶王直接调派下去的官兵,横行霸道,欺压民众,于心不忍。又加之久未见到父皇母后,唯恐他们老来伤心,才决定回来京城看望他们二老的。
却不想被溶王得知,竟然瞒着父皇秘派人手,赶尽杀绝。本宫那日赶到北郊之时,其实未见奇石,却见到了身负重伤的淳哥哥。溶王所为,真是伤透了本宫的心。”我拿起手里的绢帕,慌忙举向眼角。
碧笯见此,赶紧走过来劝慰:“公主莫要难过,太子殿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相信满朝文武百官没有不知之理。我与家父亦是深有感触,定不会让殿下蒙受任何冤屈,定会竭尽全力保殿下周全。张公子也与殿下有过数面之缘,不知张公子心里作何想法?”
“在下斗胆,想要见太子殿下一面。”张温昊垂头拱手道。
“殿下身负重伤,怎能随意见客?若是殿下有何不测,你可担当得起?”我还未在心里盘恒利弊,碧笯早已经先一步拒绝了他。
“是,姚小姐说的是。是微臣逾越了。”
“不过,若是今日不让你见太子殿下,你肯定会以为我与公主在说谎骗你了。殿下虽然不能亲自来见你,却有信物在此,你可细细看去,看我们有没有欺骗于你。”说着,碧笯便自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到了张温昊面前。
我抬眼看去,吓了一跳,竟然真的是淳哥哥贴身所带玉佩。仔细想想,这玉佩淳哥哥八岁之时,就已经带在身上了。说是信物,可再无疑义的。
果然,张温昊双手接过,仔细翻看了几下,忽然便跪下身去,双手举过头顶,参拜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寿与天齐。”
碧笯随即自他手里将玉佩拿了过去,开口道:“怎么样?相信我们的话了吧。”
“不知公主与姚小姐有何吩咐,微臣定当竭力将事情办妥。”他终于抬起眼睛望了我一眼,神色里全是坚定。
既然如此,我便也就放心下来。与碧笯一起,将我们的打算,细细说与他听了。像他这般的聪明之人,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口舌,一点即通。
那日回去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碧笯手里拿的真的是淳哥哥贴身佩戴之玉佩。不过,这丫头有胆子偷来,却没有胆子放回去了,便就开始央求我。我不忍拒绝他,便就装模作样的藏进了淳哥哥枕头之下,等他自己去发现吧,也好过当面挨他一顿训斥。
不过,等待确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等待亦是一个无奈的过程。曾几何时,我曾听人说过,等待便是一生最初的苍老,我想此刻的我,应该已经开始渐渐老去了。
五天的等待却也是值得的。我等来了京城里一场漫天飞舞的孔雀盛会,等来了紫伶千里之外,飞鸽传书的好消息。石肖已经悄悄避开主将的眼线,带领三万将士乔装之后,踏上了来京之路。亦等来了张温昊的好消息,溶哥哥已经听信他的好兄弟马云校尉之言,对那些根本未曾出过京城,未曾上过战场的将士多加奖励。
他的奖励多数来自官吏的苛捐杂税,来自百姓们辛苦得来的些微收入。这样一来,岂不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吗?况且,他的奖励更是为我们在朝廷之中收买了一大批人才。表面虽是他出口奖励的,可是上表之人却是昭武校尉马云,而得奖之人乃是马云手底下的将士。自然的,将士们要感激的是马云,而非溶哥哥。
就在我们千方百计收买这些武将之时,李丞相亦是竭尽全力联系朝中昔日与他要好的那些个文臣。张太尉亦是不曾闲着。虽然文臣比较迂腐一些,可是李丞相与张太尉这两位昔日朝堂中德高望重之人,都已经如此决定,他们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事情始末,以及自己到底该如何抉择。
况且,孔雀所带来的祥瑞连日里不止一次出现在京城上空。太子已经回来,就要继续主持大局之事,已经呼之欲出。
连上天都是帮着太子的,这种事情他们不得不信。加之父皇被溶哥哥软禁之事,外人并不知情。见连日里来皇上并未表态,也觉出事情有些蹊跷了。
不过,溶哥哥亲见祥瑞之事,已然大为光火。气愤恼怒之下,随即下令若是谁人再在京城之中谈论太子之事,便格杀勿论。且还调派了十几人秘密查探京城的动向,想来他也比较担心淳哥哥真的会卷土重来吧。
我的心里焦急如焚,淳哥哥还好,可唯恐因为此事,伤害到那些无辜的老百姓。好在今天傍晚时分,张温昊与马云一同前来,又带回一个最为重要的好消息。说是溶哥哥已经下令,三日后也就是三月初八日,要去祖祠代父皇祭拜祖先。
我知道溶哥哥此意是要告诉天下人,父皇已经选择了他作为一国的储君。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亦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况且姚将军那日也会去,真是天助我们,我不由得一扫几日里来的焦躁,唇角翘起,浅淡笑出。
今日的淳哥哥亦是容光焕发,别有一番难言的风采。师父与皇姨娘亦是做好了准备,碧笯的唇角,一整日下来就没合拢过。我们每个人的心情都是相同的,欢喜却又紧张。现在真是应了那句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这日一大早,墨色一般的天际还未亮透,我们便已经陆续起床,开始准备起来。张温昊与马云两人也是早早的便与我们取得了联系。李丞相与姚将军亦是托人带来消息,俱已整装待发。
天色刚刚亮起来之际,东边天际尽头亦是现出了橙黄色耀眼的朝霞。我们便赶往事先查探好的地方隐住了身形。这个位置刚刚好,离祭坛的距离恰到好处,又可全面看清楚溶哥哥的具体部署。
其实今儿个溶哥哥本不想让李丞相前来的,只不过张太尉出言相劝了几句,其他群臣亦是随声附和之下,溶哥哥才勉强答应下来的。
渐渐的,一些安排提前到来此地做好保护工作的官兵都一一前来了。溶哥哥所设的这个祭坛,离皇宫也不远,就在皇宫正后方的一处平坦之地,周围的景致倒是美妙的很。现下正巧又赶上初春时节,新芽吐绿,各色花儿含苞待放之际,看在眼里,倒是别有一番不同的趣味。
看着越来越多的士兵,以及排列有序,分站两边的群臣,个个神情肃穆,眸子齐刷刷投向正中那个此际还空落落的皇座,我的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扑通,扑通,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就快要冲出胸膛,喷射而出。
悄悄移眸,旁边的淳哥哥亦是双眼放光,紧紧盯着那个空落的明黄耀眼的座位,紧握的双拳,正自等待着决定性的那一刻。
忽然,前面偌大的场地瞬间安静下来。一位小公公高高扬起的嗓音,朝着这边大声喊道:“监国大人到!”
“参见监国大人!”齐刷刷的声音,恍如洪钟,震耳欲聋。
我紧紧盯着那个一身暗紫色锦衣袍服,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缓缓走上前来的溶哥哥。英挺浓郁的眉毛,狭长的眼睛,狠励的眸子,一如往昔。唯一不同的却是他的眼神,比之先前又多了几分嗜血,多了几分唯我独尊的霸气与不肖一顾。
他缓缓行至那个空落落的皇座旁,双手扬起,一派镇定:“众卿平身!”尔后,慢慢坐下,唇角自始自终都挂着那一抹浅淡的笑颜,勾起不甚明显的弧度。
我紧紧盯着他,像是要刻到内心深处,不能回首的石壁之上。就是这样一个人,若不是他,我又怎会嫁去西廖,怎会遗留在那里我今生最不能割舍的东西。又怎会满腹伤心,无奈回转。
可是,我这厢还未将他看够,还未将他深深的刻在我的心灵深处,却又听到一声尖锐的嗓音:“皇上驾到!”
“父皇怎么也来了?”群臣更为震天的声音并未阻拦住我的心神,格外的疑惑与不解,造就了我更多的却是担忧。
“我早就该想到的,子溶想要登上皇位,想要让天下人,让满朝的文武百官认可他,肯定会让父皇来此的。哎,怪我们没有事先通知父皇我们的计划,万一父皇不明就里,真的认为我们这些人是叛军,就不好了。”淳哥哥亦是紧紧皱起眉头,十分不悦。
“殿下与公主不必担心,我想既是如此,家父一定会即时通知皇上的。等会行动之际,我们只要多加注意,一定护得皇上周全就是了。”碧笯赶紧靠过来,轻声安慰着我们。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里也渐渐缓和下来。为了不让大家跟着我一起担心,我便迅速扯起自认为很是娇艳的笑颜,扭头看向皇姨娘与师父:“没事,没事。碧笯说的对,我们只要小心些就是了。咦,皇姨娘,你怎么了?”
我见皇姨娘丝毫没有注意我,眼睛只是紧紧盯着坐于上座的溶哥哥与父皇,双拳握得死死的,不由感到无比奇怪。
“芙锦,你怎么了?”师父猛然一慌,赶紧握住了皇姨娘的正自握着的手。
“师父,你刚才说什么?你叫谷主什么?”我们三人个个不明所以,齐声问出。
刚刚师父唤皇姨娘什么?好像是,是芙锦!可是,这个名字为什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到底是在哪里呢?怎么会听到得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