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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烛三人的软榻凭空掉进了一个大陷阱。三人刚刚落进窟窿,头顶上的机关便已经合上。四周一片化不开的黑暗。

据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失明。未知的看不见的危险恐惧,往往比看得见的危险更容易摧毁人的心理。南烛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杜若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是大夫,素日凭借眼睛的地方比较多,此时的不安感远大于其他两人。

黑暗中,反倒是鲁冰花玩世不恭地声音响起,他慵懒地道:“哎呀呀,我就说他不敬业啊,好端端的山贼搞机关啊!这又不是皇亲国戚的书房后花园!”

鲁冰花的声音让南烛一笑。

鲁冰花又生气了,他说:“小南南,你该害怕才对,笑也不符合这氛围。害我还担心你俩害怕。”

此人心细如发,临危不乱,在危急情况下首先想到的却是南烛跟杜若。

“怕什么?”南烛笑微微地问。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平静似水。

“怕死。”鲁冰花说。

“死倒不怕。我来当兵之前已经死过一回了。只要家人平安,龙潭虎穴我都不怕。”南烛笑说,“何况如今有你们不怕死的陪在我身边。哪怕是地狱,也不妨走上几遭。”

鲁冰花笑,娘娘腔也有笑得豪气干云的时候,他道:“没错,走!”

杜若道:“说的没错。走上几遭也无妨!”

三个人在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脸,只嘿嘿傻笑。

“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丑叔的声音蓦地穿来。“嘭!”地一声,丑叔手上绽放了一朵烛光。烛光下,丑叔的脸阴晴不定。

“跟我来。”丑叔说。

南烛举步要走。鲁冰花连忙扯住她。杜若也很迟疑。总觉得这丑叔比无愁公子要危险百倍。

丑叔也不等他们。丑叔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黑暗中仍然细不可闻,这个人是绝对的内家高手。这样的高手,只是个山贼?

“不打算走?你们仨都能走吧。不能走也没关系,待会就会放蛇了。”丑叔的声音幽幽地传来,然后黑暗中开始传来奇怪的窸窸窣窣声。

“蛇!能走!我们能走!”鲁冰花听到有蛇,赶紧弹了起来。

三个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在丑叔的后面在地道里穿梭。一边走,地道里的机关便一重重打开,一重重关上。

“我的个乖乖。这地儿着实不错。我以后发了财,就在这建屋子给你们住。”鲁冰花显然真心喜欢这。

“哼。”丑叔冷冷地哼了一声。

鲁冰花闭了嘴。

“功夫最弱,心眼最多。”丑叔道。

他过奖了,鲁冰花压根没有功夫。

越走,越觉得寒冷刺骨。

过不多时,眼前一亮,柔和的光渐渐透出。随着脚步,面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冰雪地窟。烛光下,天地皆是一片晶莹剔透。冰雪早已被雕琢成各种形状,有珠帘,有帷幕,有床榻,床榻前还坐着一个蒙着眼睛的人。

“丑奴,你回来了。”那人说。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听声音是女人。

“我回来了。还带回来三个人。”丑叔说。恭恭敬敬地束手站在冰雪石桌前。任南烛都感到丑叔说话时突然变得温柔百倍。

女人听到这话有些惊慌。下意识地去捂脸。然后又镇定地放下手来。南烛看见她的手干枯发黑,活像是阳光下暴晒过的树根。

“这么多年,除了你,这里没有过陌生人。他们是什么人?你带他们来干嘛?”女人问。蒙着眼睛的头缓缓转过来。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像是被筷子搅烂的豆浆油皮,一层层褶子说明这身子衰老得可怕。

“小姐,他们是小小姐选择的夫婿。”丑叔说。

“夫婿?哦?不知不觉,二丫都要成婚了吗。丑奴,我回来多少年了?”女人闻言很是感叹。从她放下手的姿态来看,这女子曾经应该很是美好。

“小姐,二十二年了。”丑叔回答。

“二十二年了。我在这已经二十二年了。”女子喃喃。二十二年的不见天日,二十二年的痛苦煎熬。

南烛三个人规规矩矩地行礼,除此以外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十二年,孩子们都大了,也不知道她们长成了什么样子。”女子道。

“清悦长得像尚公子,清婉长得像你。但是黑,像当年小妹一样淘气。”丑叔回答说。

女子一笑。似乎在脑海中想象孩子的美好样子。

“丑奴?你也老了吧?”女子问。

丑叔回答:“老了。我已经有白头发了。后槽牙也有些松动。”

女子便笑,露出不多的牙。

不知道为何,即使她没牙,南烛也能感受到她曾经的风情。风情这两字,最是微妙,纵使红颜不再,它也能从骨子里透出来。

“记得头一次见你时,你的牙可好得很,还咬了我一口。”蒙着眼的老迈女子说。似乎陷进了回忆里。

“承蒙小姐相救,丑奴才能活到今天。”丑叔道。

“那是下雪天,你倒在紫苑花地的外面。我至今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你为什么那么倔。我就觉得你很好,你不该死。”女子慢慢地说。

“那天小姐穿一身红衣,走在雪上,像是一团火。”丑叔道。

白雪皑皑之上,一团红衣翩翩而至。他知道她是山贼,他已经打败了一圈山贼,可是现在他早没了打斗的力气,只能凭着最后一股子蛮劲,咬了她一口。鲜血从她细嫩的胳膊上滴落,淌进他的嘴里,咸甜。她柳眉轻皱,却递过一个肉包。

“我要你把命给我,你就真的给了我一辈子。”女子道。声音似乎穿过了几十年的岁月。心若不移,几十年的岁月根本什么都带不走。

“丑奴心甘情愿。”丑叔道。

听到丑叔的话,南烛莫名地心里一颤。心甘情愿这几个字,二哥也说过。二哥说得那样云淡风轻,以至于南烛从未去细想过这四个字的份量。

“丑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这段日子,风云散越用越多,你很累吧。让我去吧,若不是你,我早走了。”女人道。

“我不会让小姐死。”丑叔说得坚决。

“丑奴,你说实话,你带他们来干嘛?”女人叹了口气道。

鲁冰花猛地一颤,南烛跟他对视一眼。南烛从鲁冰花的眼神里读出了危机。

果然,丑叔杀意大盛。一双眼睛露出可怕的凶光。他说:“药引。他们三个不怕风云散。风云散对他们的影响小到不可思议。他们是老天送来的药引。”

“二丫头会恨你的。”

“丑奴无所谓。”

“你一手带大两个孩子,在他们心里,你的地位跟爹爹一样。你舍得杀掉那丫头的夫婿?”女子道。

丑叔闻言身子微微一颤。

“顾不得那许多。”丑叔最终道。

言毕,丑叔手一扬,露出一把奇特的薄冰般的蛇形刀。朝三人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