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42

秦子敬一拳砸在长案上,这个笨南烛,哪里危险去哪!现在的维郡,是她能去的地方吗?

“南岩风去了多久了?”秦子敬怒气冲冲地问。

“前锋营的将士说杜军医是一个时辰前请的假。现在应该已出了望月关在路上了。”帐外人答道。

“带的谁的兵?沐王的亲兵吗?”秦子敬追问。

“是的。高程的兵。另外……”帐外人答。

秦子敬怒道:“别扭扭捏捏的,一次说完!”

“另外他们仨把宝来公公的香车征用走了。”说话人明显觉得南烛这个行为无比解恨,答复时的语调都带着幸灾乐祸的得意。素日骄横的宝来公公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的车会给伙头军用,想想都大快人心。

秦子敬捂头。

此时此刻的南烛正躺在大香车里。

鲁冰花很惬意地躺在一张华丽的贵妃榻上,刚失恋的杜若资格寻了个软塌闷着睡觉。

“怪不得你非要这个车,比一般人家的闺阁还好看。”南烛惊讶地左看右看,感叹说。

“我十五岁时就有十二辆比这更好的车。”鲁冰花说,信手就拈过来一碟茶果。看他歪在枕头上怡然自得的模样,倒真是跟这豪车十分相搭。鲁冰花这种人,似乎天生就是该过好日子的。

这香车分前后。前端休息起卧,后面竟然可以烧火做饭洗漱,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房间。各处都设着暗格收纳小巧机关,丝毫不觉得拥挤。一应水火容具乃至香炉镜框都用机关固定在墙壁桌板上,任凭车子颠簸不会倾倒。最妙的是香车车顶有机关可以打开,一边行走一边看满天星斗,一点都不会觉得闷。

“这个算起来也算好的了,但比郡主用的还小上足一半。”鲁冰花说,“小南南,你要是喜欢,等我回去了。给你弄个郡主那样的。”

“有的用就好,我不贪心。”南烛属于得过且过心比天大的类型。

鲁冰花只好假装咬牙切齿地念叨南烛不懂人生的意义。

南烛已经类极。打了个哈欠。在鲁冰花的嘀咕声中懒懒地躺下,不得不说,床褥真的比硬地板舒服百倍。她仰天躺下,睁眼看到星空时,莫名地安心。“安若晨星。”白及带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二哥犹喜晚上。夜间的二哥和星空一样静谧。

南烛喜欢看二哥披着斗篷抚琴的模样。

二哥说:“世事变化无常,人心明暗难测。只有这星空明月,看过沧海,看过桑田,见过金戈铁马王朝更替,见过海誓山盟镜花水月。它们驻足空中相依相伴,看人间空自花开花谢青丝白发,弹指须臾刹那芳华。这世上最坚韧的东西也抵不过指尖的流年,最美的会老去,烟尘殆尽,不留一丝痕迹。秦皇汉武尧舜成汤,不论是宫墙城瓦还是才子佳人,灰飞烟灭后,连记忆里的痕迹都被磨灭,就像没有出现过。不若这灿烂星汉,永守银汉苍穹,不离不弃。”

“那是不是花开了还不如不开得好?”南烛不解。

二哥停了手中琴音,嘴角微勾,闭上眼道:“花之一生好似人之一生,既然已经来到这世上,与其不开,倒不如开得绚烂夺目淋漓尽致。”

只可叹,二哥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二哥说这句话时,已被大夫判了“死刑”。这样温和的二哥,眼看着要不久于世。大夫说二哥熬不过开春,早点准备后事的好。爹爹又一次喝了很多酒,大醉的爹爹说了很多对不起啊他还是做不到啊之类的怪话。

“繁花落后,空有余香,终究散去随流水。明年烛儿就会出阁了吧。也不知我看不看得到。要是我走了。烛儿会不会忘记我。”二哥含笑问。他笑得温和,眼里似乎收容了全天下的柔和月光,穿过月光,却是深不见底的悲伤。

二哥很少问这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让南烛很惶恐,因为她突然觉得淡淡地笑着二哥似乎真的要随风飘散。再也摸不到碰不着。

南烛道:“不,不会,在烛儿心里。二哥不是花,是晨星。”

二哥道:“傻瓜。”又难过地碰了碰南烛的头道:“还是忘了好。我本不应该出生,既然走了,便该青烟散去不留痕。留下你一个,却是看着你掉泪,我……”

“不许说,你不会死!我讨厌你说这样的话!要是我死了,你会忘记我吗?要是我以后离你很远呢?难道你就假装我不存在过吗?难道我们就不能像头顶的星星,不管世事怎么变化,都在原来的位置!”南烛在眼泪掉下前生气地吼道,甩手走人。她一转背,不争气地眼泪就哗啦啦地掉下来。这是南烛唯一一次跟二哥吵架。

第二天,南烛看见二哥的书案上堆着许多字稿。“安若晨星。”

这是二哥的承诺。这些字稿,二哥怕是写了一夜。

南烛便提笔在每张纸上加上四字“莫失莫忘。”

“笨死你算了。”二哥看着南烛的孩子气无奈地说。

但自那之后,二哥绝口不提死字。

老槐树旁。月华如水,琴声如诉。

“烛儿,你知道吗?我知道老天对我向来不公,却只恨他一件事,没有给我比子敬更长的命。我只盼能活着看你穿上嫁衣,点上眉红,将你交到他手里。爹爹的谎言,娘亲对我的爱恨,我都可以假装不知道不明白。这是一场梦,因为有你,我宁可不醒。我心甘情愿把这些统统带进我的坟墓里去,只愿此生你的眉间,不要有一丝忧愁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