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林之郁的婚事决定得很快。

林文渊在几日前,便亲自到皇帝跟前求了恩典,正式得到了娶儿媳妇的许可,可以开始筹备婚礼了。

林文渊给自己儿子娶进来的这个儿媳妇,乃是蜀王的大女儿名兰郡主。说起这位郡主,她和蓉郡主年纪一样,却迟迟到现在才嫁出去,这是因为她实在是太胖,据说成衣店里头从来买不到合身的衣裳,只能不断找人来现做,最要命的是,她还在不断的发胖,几乎每个月都要裁一次新衣,胖姑娘也就罢了,脾气还特别暴躁,身边的丫头三天两头就半死不活地被打发出去再换新人,这些事传的人尽皆知,成为了全京都的笑柄。因为胖,她的婚事也耽搁了下来,因为与蜀王门第相当的人家,都不愿意娶这么个胖姑娘,而门第太低的又有攀附之嫌,蜀王实在看不上。

欧阳暖奇怪的不是林之郁要娶肖名兰,而是在这门婚事传出来之前的两个月,林之郁的妻子刚刚过世,听说原本人好好的,却毫无征兆地就病倒了,还这么快就给蜀王家的郡主腾了位置……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堂堂的郡主嫁过去做继室,不是不委屈的,可林之郁毕竟是兵部尚书的公子,又生的相貌堂堂、文采风流,与出身高贵却恨嫁的名兰相配,倒也不算过分。蜀王怎么想的欧阳暖是不知道,但林文渊怎么想的就很明显了,与皇室结了亲,更别提还是如今圣眷正隆的蜀王,林文渊想要借此机会咸鱼翻身罢了。话是这样说,郡主嫁过去给人做继室,怎么都说不上光彩,两家便省了许多繁文缛节,六礼中的纳采、问名与纳吉三项仪式,几乎是一天就走完过场了,然后便定下了成亲的日子,给各大豪门下了帖子。这个面子,林文渊还不够看,可是加上一个蜀王,谁敢不捧场呢?

成亲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七。

“暖儿……”

这样的时辰,谁在扰人清梦?欧阳暖蹙眉,好半晌才挣脱恍惚,他在叫她。

肖重华自枕边抬头,看着她微微地笑着。

她身上本盖着一幅薄丝的锦被,如今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肖重华叹了口气,轻轻帮她盖好。随后,握上她的手,唇上微微含笑道,“是不是应当起来了?”

欧阳暖只是困,不理他,闭上眼睛继续睡。

肖重华抬指,轻柔地抚摸她的下颚。她微微一怔,侧头避开,含糊地道:“很困。”

肖重华并不答话,手厮磨着她的手指,与她五指纠缠。

“昨晚闹我,现在还不让我睡。”欧阳暖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抽回手,又缩进被子里去。

肖重华轻笑,旋即道:“今天是你二表哥的好日子,你总该早点起身去祝贺。”

谁愿意理他们。欧阳暖牙齿咬着下嘴唇,不说话,也不动。好半晌才开口:“我不喜欢他们。”

肖重华的唇角笑意更深,眼睛望住欧阳暖静止了。他慢慢凑近欧阳暖,柔声说:“暖儿,你好像越来越任性了。”

“谁说的,我是太困了,不然你掐我一把。”欧阳暖眨了眨眼睛,温软的口气里有一种近乎耍赖的情绪。

她就是笃定他不会掐她,才继续这样躺着。果然,半响都没有动静,欧阳暖便又睡着了。

突然,她感到手心一阵温热,不由吓了一跳,睁开眼睛一看。

竟然是肖重华低头吻了她的手心,温热的唇缓缓厮磨。

她手一颤,却无法摆脱。连着颤抖的呼吸中,只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瞳孔透明,睫毛纤细,潋滟着深深的恍若一梦的深情。淡淡的笑容仿若毒药,让她稍微有些晕眩。

就在这时候,红玉轻手轻脚进来,轻轻一咳:“小姐,该起身了,不然会晚了时辰的。”

欧阳暖不由自主的,就叹了一口气。晚了时辰啊,说起来,这门婚事和自己又有什么干系呢?她现在可不想看见林文渊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简单来说,就是不感兴趣。

“起来吧,不然我当着丫头的面把你抱出去。”

欧阳暖听了这话,就算没有醒也要被吓醒了。

欧阳暖无奈地坐起身,掀开罗帐,秀发未束,此时纷纷扬扬,随着散落,实在是妩媚的过了分。饶是红玉见惯了她这样也不禁红了脸,将头伏的更低。

“小姐,奴婢伺候您梳洗。”红玉连忙道。

欧阳暖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面有人道:“郡王,宫里有公公来了,说是陛下宣召。”

欧阳暖笑了,掀开帘子对着肖重华道:“你看,找你的来了。”

最终,欧阳暖拖拖拉拉,故意到快晌午的时分才上了马车。按照道理说,她是新郎官的表妹,也是应当早些到的,可她如今对这种做面子的事情毫不感兴趣,反正肖重华一大早就被宣进了宫,也没人会敦促她,索性懒到底了。

马车一路到了兵部尚书府,红玉掀开帘子,扶着欧阳暖下了马车。欧阳暖看了一眼亮闪闪的门匾,不由冷笑,自从秦王失了势,这位二舅舅就灰溜溜地从镇国侯府搬了出来,因为他很明白,自己连性命都挂在肩膀上,更不用说袭爵了,这是他识趣,也是他的以退为进。

从门口开始就是张灯结彩,挂满了大红的绸缎,布置的十分奢华大气,早有引路的丫头殷勤地将欧阳暖往女客们所在的花厅领。欧阳暖才过了桥,又一拐弯,正打算转向花园右边的鹅卵石小路,冷不防迎面有人从小路那头走了过来,两拨人正好迎头撞上。对面的女子穿着金缕缠绣的长长的衣裙,发间八支亮银步摇,五彩宝石璎珞流苏逆风曳在身后,步幅间一起一落,窸窸窣窣泛起虹光涟漪,容貌冷艳,气质迫人,不是林元柔又是谁?

欧阳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位表姐了,上次还听到人说曹荣死后,这位表姐守寡不过一个月便搬回了娘家,引来京都无数人的诟病。好在曹刚是有了孙子就万事足的个性,完全不理会林元柔这茬了。眼下突然撞见,欧阳暖虽然疑惑对方一个寡妇怎么穿的这样艳丽,却也没打算理她,直接就要从她身旁走过。

不料林元柔先翻了脸:“欧阳暖!你还有没有规矩,见到表姐也不吭一声么?欧阳家的家教就是这样的?”

欧阳暖猛地回头望着她,双眸摄人心魄的,如同冰雪一般,一刹那林元柔竟被镇住。“表姐记性真好,只是你似乎忘了,我现在可是永安郡主,又是郡王妃,见面不是我向你行礼,而是你要向我行礼,既然表姐这样重视礼数,想必不会忘记这一点吧。”

红玉和菖蒲等丫头闻言先是吃惊,跟着就忍不住想笑,却偏偏有本事忍的纹丝不动。

林元柔的火气一下冒起来了,却强忍住气道:“欧阳暖,你以为自己嫁入王府就是脱胎换骨了吗?不要以为就你是皇亲国戚,我弟弟现在也娶了位郡主,见到我不还是要乖乖叫一声姐姐,说到底,你不过是个靠脸吃饭的狐媚子!”

欧阳暖笑的眉眼弯弯,道:“表姐说的是,我自然是靠脸吃饭的,你这样的女人,岂非连这点好处都没有,难怪表姐夫这么快就早登极乐了,想必是看你这张脸看的太厌烦了,你说是不是?”

唬谁呀?欺负她不会骂人吗?欧阳暖扇了扇手里的香雪扇,话语句句毒辣。

林元柔一愣,欧阳暖从前都是隐忍的,不管她怎么挑衅,对方都不会当众给她难堪,可是现在她怎么这样嚣张,难道她当真以为比自己高贵到哪里去吗?林元柔冷哼一声,脸都气歪了,道:“你一定很想笑话我吧?!哼,别太得意了!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比我还不如?!你们欧阳家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下贱!”

菖蒲只觉得好笑:“表小姐,过分的人好像是你吧?怎么?自己守了寡,就想诅咒别人的姻缘?你当人人都像你呀?可笑!”

“你算是什么东西,连你也敢骂我家夫人,你可知道我们夫人将来是要嫁给湘王世子作娘娘的,还不住嘴!”林元柔身旁的丫头呵斥道。

林元柔立刻回头瞪了她一眼。

欧阳暖失笑:“难怪表姐打扮的这样漂亮,原来我还以为表姐夫没了,你要伤心一段时日,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也是,湘王世子到底年轻风流,会喜欢上表姐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么,湘王位高权重,他会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守寡的女子么?大历朝开国几百年,可从未有过这种先例,表姐,你可要想想清楚。”

林元柔被戳中了痛楚,又狠狠瞪了那丫头一眼,冷冷对欧阳暖道:“贱人!别以为你能得意一辈子!”她咬咬牙:“过两年,等事情淡了,我照样能嫁入王府,你也只有现在能在我面前显摆了!我今天受的苦,你往后全部要还回来!”

欧阳暖眯眯眼,忽而弯了弯嘴角:“表姐说什么呢?我是一番好意,你怎么把我当坏人了?!”见她气的瞪眼,又叹气道:“我劝表姐一句,我也是为了你好,湘王世子的那位正妃可是京都出了名厉害的角色,你要是到了她跟前,不等你想法子对付她,她就先整死你了,这又何苦?你现在好歹还能过日子,还是忍忍吧?”

林元柔又惊又怒:“你胡说!”

欧阳暖重重叹息一声,“是不是胡说,表姐自己心里有数就是,唉,我也是好心,你若不肯听,我也是没法子的。”

林元柔气得浑身发抖,欧阳暖好整以暇地回头:“红玉,咱们快走吧,林妃应该到了吧。”

红玉立刻应了一声“是。”

欧阳暖再也不看气的脸都歪了的林元柔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喜堂上热热闹闹的观礼,欧阳暖站在林元馨旁边,就清楚地看到那位新娘的身形,的确是很胖,却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的地步,在欧阳暖看来,姑娘家生的如何倒不是最要紧,要紧的是如何做人。所以在别人的窃笑中,她的表情却一直很平静。

观完礼,新郎新娘被送入了洞房,宾客们被引入席,很快新郎官喝完了合卺酒,便又出来宴客。

宾客的宴席开在露天中庭,首座上坐着太子肖衍和太子妃周芷君,只是周芷君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厚厚的香粉也遮不住脸上可怕的疤痕。

欧阳暖的发上亦只簪了一朵水晶莲花,手中执了一把雪香扇,身上的衣裙光泽润滑如春日柳芽般的绿色,她缓缓走过众人眼前,向坐在主位的太子和太子妃淡淡行礼,然后直接坐在了林元馨的下首。

一时间席上交头接耳,四周窃窃之声起伏,却又能让欧阳暖恰好听闻。

“都说永安郡主清丽无匹,今天一看果真如此啊!”

“原先太子妃也是个大美人呢,可惜这张脸算是毁了!”

“听说太子妃被太子禁足了好些日子,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失宠了呗,你没看林妃娘娘怀着身孕呢!这可是第二个了,她地位越是稳当,太子妃越是难过啊!”

“就是就是,这下镇国候府可就更威风了啊!”

“这可不一定,各大世家的美人儿都往太子府里头送呢!光是这两个月来,太子就不得不纳了两个侧妃!和林妃平起平坐呢!”

谈话间,各人的眼神皆汇作一股股含义不明的箭,毫不留情地掷向上位者,嫉恨有之,艳羡有之。

欧阳暖并不理会众人,只垂目而坐,手中香雪扇轻摇。倒是她身旁的林元柔听在耳中,唇际隐隐绽出一抹冷笑。

主位上的太子,眼睛总是不知不觉滑过欧阳暖的身上,不时举杯与众人共饮。林文渊也是一副殷勤到了极点的模样,不时长篇大论地对太子和太子妃的亲自驾临表示感谢。

“林大人不必客气,你是林妃的舅父,我总是要亲自来道贺的。”这不过是一个姿态罢了,林文渊虽然有大罪,却是亲手将秦王头颅奉上来的人,皇帝既然宽恕了他的罪过,当然要让众人都知道。

林文渊笑的更高兴了:“殿下说的极是,皇家对我天高地厚之恩,我粉身碎骨无以为报。日前还恩赐了这门婚事,真是一想起来就感念陛下,太子的无量功德啊!”如跳梁小丑卖力迎奉说完了一袭歌功颂德的话,林文渊竟掩面啜泣起来。

肖衍举杯含笑,眼底却带着一抹得意的轻鄙的神色。身旁的周芷君噙着酒杯亦是淡淡笑意,一转眼,朝着欧阳暖露出刻薄残忍的笑容来:“明郡王妃,怎么不对你舅舅说一声恭喜?”

欧阳暖握扇的手摇了摇,浅淡一笑:“太子妃说的是,这样的大好日子,我自然要恭喜舅舅的。”

恭喜?林文渊可是曾经帮着林氏设下埋伏要将自己置于死地,更亲手杀了林文龙,害的外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逼得表哥表姐被迫选择并不如意的婚姻,这样的男人,欧阳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又有什么恭喜可言!

一转眼,肖衍似乎瞧见了她的笑意,眼中异光一闪。

周芷君犹不肯放过她,步步紧逼道:“听说刚才郡王妃可是来迟了,可有什么缘故?”

欧阳暖笑意浅浅,优雅而自若,款款顾盼间,眸中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在路上遇到了一只疯狗挡道,倒也无事。”

对面下首的林元柔脸色变得铁青。

周芷君冷冷一笑,对林元馨道:“林妃,明郡王妃还真是有趣呢!”

林元馨淡淡一笑,并不理她。

一时觥筹交错。酒至半酣,肖衍仿佛微有了醉意,谈笑也肆意了起来。

欧阳暖只是低头喝自己的玫瑰花露,不时偏过头和林元馨说话,却经常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一抬头,却看到肖衍的目光如鹰隼般森然,偏要掩蔽在暗潭之下。而那隐隐显现的幽光,让欧阳暖有了种被寒刃剖开的错觉。

欧阳暖的乌色眸子一瞬不瞬望定肖衍,半晌终于露出一个笑容,眼中仿佛有一种光丽艳逸,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让肖衍不知不觉便被她蛊惑。欧阳暖见他神情恍惚,便又微笑着转过头去。

林文渊这次的酒席办得很尽心,林元馨面前的菜色均是她素日爱吃的,多以清淡为主,色香味俱佳,有一道樱桃肉,做得香浓而不腻,林元馨便多吃了几筷子,欧阳暖见她食欲很好,知道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便也替她觉得欢喜,可是隐隐的,又有一个念头不断的冒出来。若是她的孩子还在,她是不是也能尝到做母亲的喜悦了呢?

“太子?”林文渊讨好地道,“您看哪出戏最好?”

“这出凤求凰吧。”肖衍微微含笑着道。

凤求凰么,欧阳暖一笑,与一旁的林元馨道:“这出戏倒是极好的。”

林元馨一愣,随即看向上位的肖衍,转头看着眉眼恣意流淌着妩媚的欧阳暖,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暖儿,好像整个人都变了呢,自从那件事情以后……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

戏台上,锣鼓丝竹就嘈嘈切切的响了起来,一副热闹之极的模样。

秦王倒台之后,林文渊跟着他一起逃亡,眼看逃不出去,他索性杀了旧日主子来讨好肖衍,可是就算如此,也不过是勉强保住了这条性命。这些日子以来,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排挤,但他却有苦说不出,谁让他当初投错了主子呢。但处处被排挤的艰辛实在是苦不堪言,所以他想方设法让儿子娶了那个嫁不出去的胖郡主,有了蜀王的支持,再通过这次联姻,可以向当今的太子,再一次地赔罪认错,以求谋到一个出路。于是他在蜀王的安排下,带着厚礼小心翼翼地先去拜见了肖衍,在痛哭流涕历数自己诸多不是之后,希望太子能来参加他儿子的婚宴,给一个机会,让他谢往日之罪……

这份厚礼,几乎用了他三分之一的家财。原本他还以为,林元馨会借机会来踩他一脚,谁知道这次她竟然陪着肖衍一起来了,林文渊看到这样的场景,才觉得松了口气。

过了今天,所有人就会知道,自己已经翻身了,再也不会有人敢随便嘲讽讥笑。

一边用膳,一边听戏,再加上肖衍十分随和,席间充满欢声笑语。林文渊不时举起酒杯,像真的一家人一样,因林文龙是死在他手上,他有点抵触,便跳过林元馨,对欧阳暖道:“暖儿还记得吧,你小时候最喜欢舅舅做的竹蜻蜓,当时柔儿有一个,你非要闹着让舅舅给你也做一个。”

那是五岁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几乎是恍若隔世,当时他还真的做了一个蜻蜓,却不知为什么忘记了削平竹篾,把她的手划得鲜血淋漓,亏得他还能拿出来做谈资。欧阳暖笑笑:“是啊,我还记得,永远也不会忘的。”

林文渊笑道:“是啊,你当时可是很喜欢呢!是不是柔儿?”

林元柔冷笑,却被自己父亲狠狠瞪了一眼,不得已,无奈道:“是。”

林文渊恨女儿不上道,对旁边的儿子道:“还不去敬你表妹一杯,感谢她的大驾光临。”

林之郁便满脸笑着上来敬酒,欧阳暖对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厌恶感,因为林之郁一直是个很模糊的人,对她而来,不具备任何意义。所以她只是淡淡笑了笑,便道:“多谢。”

退一步说,欧阳暖心中不是不佩服的,林文渊能下得了手杀自己的大哥,又能对自己的旧日主子举起屠刀,这样一个无比狠毒的男人,现在却对她叙着温馨的家常,好像他们彼此之间从未相互伤害过、敌视过。

就在这一家人虚虚实实一团和气的氛围中,一旁的丫头给林文渊斟满了酒,他起身,再次向太子和太子妃敬道:“两位的恩德,下官感激不尽,先干为敬。”说着,他便一饮而尽。

肖衍笑着喝掉了杯中的酒,刚刚说了句“林大人,不必客气。”坐在他身边的周芷君忽然面色发白,抱紧胸口,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就“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肖衍一愣,随即站起来,赶紧把抽搐不已的周芷君抱起来,周芷君依然紧抱着胸口,整个人都在抽搐着,呻吟着。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整张脸因疼痛而扭曲变形。

所有人都神色慌张地站起来,他们还没意识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肖衍大声地叫着快派人去请太医来,可是还没等丫头跑出去,周芷君突然爆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嘴角缓缓地流下了一股黑血,整个人就已经昏迷过去。在旁伺候的丫头尖叫一声:“黑血!啊!太子妃是中毒了!”

在这个时候,一旁不知是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厉声道:“林文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鸩杀太子妃!”

林文渊顿时慌张起来,他还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连声道:“没有,我没有!”

所有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林文渊,继而那眼神变成了怀疑、猜忌。

林文渊面对着这样的目光,不由瞪着急的发红的眼珠子:“殿下,我与太子妃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毒杀她呢?殿下,您千万别相信这样的谣言啊!”

“林尚书,太子妃是在你家的宴会上中毒的,难不成还是旁人不成?”林元馨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慢慢站了起来,近乎冷酷地道。

欧阳暖看着林元馨,不由自主微微抿紧了唇。

林文渊死死瞪着林元馨,根本没想到她居然会狠毒到这种地步,这不是摆明了要借刀杀人,将自己置诸死地吗?不用想这件事一定是林元馨所为,因为不管如何应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半分好处:周芷君死了,那么宴会的主人当然是最大的嫌疑人……不管自己说什么,林元馨只要撩拨两句就能让人相信这件事是自己所为。既除掉了周芷君,又除掉了自己,是真正的一箭双雕。不但把肖衍的怒火都转到自己的身上,也不会担心周家为周芷君出头,这真是太可怕了!

他正要反驳,却看到肖衍猛地回头,眼睛眯了起来,冷冷的崩出了几个字:“绑起来!”

林文渊还要狡辩,一群侍卫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林文渊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五花大绑了起来。他周身都在发抖,脸色也变得铁青。原本站在他身边的林之郁脸色刷地一下子白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殿下,我父亲怎么敢毒杀太子妃!殿下!这一定是有人从中做鬼,请您千万不要误信了谗言!”

林元柔也是吓得魂飞魄散,泪水涟涟地求情道:“殿下,求您彻查此事……”

在场的客人中便也有觉得奇怪的,林尚书为什么要毒杀太子妃呢?!

“舅舅。”欧阳暖看了一眼旁边面色冷凝的林元馨,“我没想到你真是本性难移,竟然利用了太子的一番好意来毒杀他,如今定然是放错了药才害得太子妃为殿下抵命,你实在是太残忍了,真是人面兽心!”

“你胡说!”林元柔几乎气得发狂,站起来想要扑上来却被人牢牢抓住。

“我没有!我是无辜的!殿下!我是无辜的……”林文渊瞪大双目,紧握拳头想要抬起身子,却被护卫压了下去!

肖衍目光如箭,声色俱厉地道:“林文渊,太子妃不能白死,你要以命抵命!来人!把他带出去吧!把林之郁也一并带走!交由三司会审!”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有别于前面的声色俱厉,语气异常和缓与镇定,但听在人耳中,却是格外的令人胆寒。

“不,不是我们。我们不敢。我们冤枉啊!”林之郁怎样高喊冤枉,怎样跪地求饶都没有用。肖衍心意一定,便驷马难追。转瞬之间,侍卫们就将两人押走了。

这一幕发生的十分突然,又结束的太快,几乎让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林文渊父子就被押走了。林元柔的神情有一种逐渐陷入疯魔的癫狂,使她原本娇艳的脸庞呈现出一种行将崩溃的凄厉,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失声道:“怎么会……我大哥是蜀王的女婿……”

肖衍面沉似水,已是怒不可遏:“这样的乱臣贼子,怎么配做蜀王叔的女婿!”说着,他的目光定在林元柔的身上,林元柔被那样可怕的目光惊地倒退了半步,竟然顾不得贵夫人的风范,一下子摔倒在地。

众人或惊惧或嘲讽的目光落在林元柔的身上,欧阳暖却没有看她,而是看向面色惨白已然失去意识的周芷君,在这种时候,本该是她丈夫的人却没有顾得上她,只是将她交给赶到的太医,便匆匆带着护卫离去了。

欧阳暖知道肖衍是要干什么去,带着郡主去蜀王府上谢罪。

刚才还欢欣愉悦的宴会,转瞬间人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杯盘狼藉。

林元馨还一直默默站着,目光留在仍旧跌坐在地上没有人去搀扶的林元柔身上,眼中似乎有一丝哀伤闪过。这样的情绪,让欧阳暖觉得奇怪,她以为,表姐会这么做,一定是早已下定了决心。她所憎恨的两个敌人,太子妃和林文渊,以一种荒诞却仓促的方式落下了帷幕,很快都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暖儿,你这次为什么事先没有和我商量?”马车里,一直安静的林元馨突然低声地道。

“商量?”欧阳暖一愣。

“你该先告诉我的,我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林元馨慢慢道,抬起眼睛看着欧阳暖。

欧阳暖一震,有一种冰凉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表姐,我以为,是你。”

这一刻,林元馨眼底的惊讶远超过欧阳暖,她近乎失语,过了许久才喃喃道:“怎么会?”

“表姐,真的不是我。”欧阳暖见她神色异常,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只觉得林元馨的手上有冰冷潮腻的汗水,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唯有手心还是暖的。

林元馨牢牢握住她的手,“暖儿,你真的没有骗我?!”

欧阳暖反握她的手,温然道:“表姐,我可曾对你说过一句谎话?我能在宫中向孙氏下手,是因为有母亲的帮忙,可是尚书府毕竟不同,林文渊又多么防备我们,就算能安排人混进去,众目睽睽之下我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得手?更何况,他虽然恶毒,林之郁却是无辜的,我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赶在他成亲这天下手?这根本没有道理!”

林元馨见欧阳暖如此郑重,心中更加疑惑:“不是你,不是我,那又是谁?”

有短暂的沉默,寂静的马车中唯有两人的呼吸声,像是谁的心跳凌乱。

欧阳暖低低的吐了一口气,她的头脑不由得怀疑每一个到来的客人。然而都不对,和林文渊有仇的人自然很多,可是周芷君呢?难道这个杀了太子妃的人,和她们一样都对周芷君充满愤怒么?欧阳暖觉得很奇怪,若非利益之争,有什么理由非要杀人不可呢?

就在这时候,她猛地想起,自己曾经对肖衍说过的那句话。突然想起,却仿佛是一把开启谜门的钥匙。

茫茫迷雾间,欧阳暖跳过所有假象,一下子捉住了最深处的那抹寒光。

她低低吐出两字,“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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