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马车经过一处高墙,竟然绵延了大半条街。从那粉墙黑瓦上空望过去,只能隐约见到些亭台楼阁掩映在绿树之中,透出不凡的富贵气象出来。不知何人惊起围墙内的一群飞鸟,它们扑打着翅膀哗啦一声飞向碧空高处,盘旋不久又悉数落入围墙内,消失不见。马车经过这家正门的时候,缅栀子瞧见上面的匾额书写着“容府”两个烫金的大字,字体苍劲有力、笔势凌厉非凡,其上不见任何落款。
缅栀子正暗想着那两个字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听得宝贞赞叹道:“这座宅子真有气势!”
马车边陪着伺候的小丫鬟听到这话,笑说道:“宝贞姐姐,那可是咱们的舅郎家呢。”
“什么,是慕家的亲戚?”宝贞瞪大眼睛看着在下面走着的小丫鬟。
缅栀子听了也甚是奇异,不由多看那容府的高墙两眼。
小丫鬟见宝贞有兴趣,便继续道:“是呢。容阿郎府上是我们清曼有名的大户,百年名门。虽然是商籍,可连官老爷也要敬他家几分。那里面有个大暖房,养的全是北方难得一见的琪花瑶草,全是从南方移植过来的。我几年前有幸去过一趟,见识到南方的一种花树,白色的花儿缀满枝头,香气扑鼻,真让人心旷神怡。”
宝贞一听,饶有兴趣问她:“是什么花树?瞧你说得十分向往,我自小就在南方长大,说不定见过呢。”
小丫鬟不好意思挠挠头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叫啥名字,就是觉得好看,又香。”她想了想,又道,“对了,好像没见着花蕊,花瓣中间一团都是嫩黄嫩黄的。”
宝贞眼珠儿一转,回头朝缅栀子笑道:“如此说来,倒有些像鸡蛋花呢。”
缅栀子心中一动,难不成真的是鸡蛋花?如果真的是,那真十分难得。这时小丫鬟在外面听到宝贞的话,也笑了,说道:“宝贞姐姐,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花儿看着像煎好的鸡蛋了。”
“十有八九就是。有机会还真得去瞧瞧。”宝贞哈哈大笑。
过了容府约三刻钟,便是慕府。马车没走正门,却从西角门驶进去,不久便停下。宝贞扶着缅栀子刚下车,便有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管事娘子领着两个穿红戴绿的丫鬟,笑容满面迎上来见礼:“老奴善才家的见过南宫娘子。我家主人早已吩咐我们收拾好了思圆居,请您安心住下。”
缅栀子看她一身绫罗,发髻上还别着两根金簪,知道是个体面的管事,也不敢托大,只侧身接受了她的半礼。
善才家的在缅栀子身侧引路,带她进了垂花门,绕过一架紫檀架漆雕大插屏,也不往正房去,直接往东的一个小门转入进去。缅栀子心道,必然是因为慕府现在尚未有内宅主人,慕芳节也已经出嫁,所以不用前去拜会。
善才家的领着缅栀子走了一阵,才指着一处低矮粉墙围着的院子道:“南宫娘子,那里便是思圆居。”
缅栀子打量了一下这个自己将要住下的地方,只见几丛翠竹从院内露出秀美的身姿,迎着风沙沙作响,显得十分清幽。而在院门外早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管事娘子领着两个小丫鬟在台矶上候着了。她们一看到缅栀子一行人,没等走近
,便迎上来给缅栀子行礼。
那管事娘子打扮得朴素而得体。头上用玉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身上一件对襟米白短袄,塞在鸦青色的撒花齐胸襦裙里,斜披着一条纱罗披帛。而她身后的两个小丫鬟长相都十分俏丽,穿戴得都比较鲜艳。
善才家的跟缅栀子介绍道:“这是老韦家的,府中都管她叫韦妈妈。韦妈妈是这思圆居的管事娘子,娘子您尽管把这里当成是自个儿家,有什么事吩咐她去办就是了。”
缅栀子点点头,善才家的又对韦妈妈道:“好好伺候南宫娘子,若有什么怠慢,小心阿郎不顾你们的脸皮。”
“是,我们都省得了,一定仔细伺候。”韦妈妈恭恭敬敬,显然善才家的在慕府职位并不低。
待她说完,善才家的居然就告退了,丝毫没有要进去思圆居的意思。缅栀子正觉得奇怪,韦妈妈兴许是看出来了,跟她解释道:“南宫娘子,早些年阿郎当家时就下令,咱们这思圆居只准这院子的人进入,其他的人,无论身份高低都是严禁进入的。就算善才家的是这府中的内管事,没有阿郎的允许,也是不敢进去的呢。”
“这是为何?”
韦妈妈笑笑道:“南宫娘子住久就知道了。”
说罢,她便引了缅栀子和宝贞进去,思圆居里的布局与一般人家并无二样。都是中间一个院子,上面三间大正房,两边各两间盈顶耳房相连,院子两侧又有东西厢房各两间。靠院墙那边种了一溜的翠竹,下面还有不少花草,打理得十分整齐。令人奇怪的是,院墙边下一棵西府海棠下,居然还开辟出一畦菜地,上面几溜全是夏菘。菜地新翻过土,洒了水,生机勃勃。
进了正房落座,韦妈妈身后的两个俏丫鬟连忙捧上茶果,然后侍立在旁。
韦妈妈问道:“南宫娘子,趁现在还未到午饭时候,您是否要先见见这院子里的下人?”
“不用麻烦你们了,”缅栀子微笑地看着她,“我只是贵府的客人,不过是暂住一段日子,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韦妈妈沉吟一下道:“不然,让阿奴给您稍微介绍一下,了解一下情况可好?”
缅栀子点点头,韦妈妈便指着身旁侍立着的两个丫鬟介绍说道:“她们之中,杏黄裙子的唤作阿若,柳绿裙子的唤作阿如,都是这个院子的一等丫鬟,以后她们就在您屋里伺候;外头还有三个粗使的洒扫丫鬟;院子里还有个专门负责那畦菜地的畅妈妈。咱们思圆居的下人少了点,连阿奴在内一共是七个人。”
缅栀子也没有多问,让她们都下去,还吩咐了准备热水。从外面风尘仆仆进来,不沐浴更衣一下,身子腻得难受。宝贞走到窗边,恰好能看到那畦长势喜人的菘菜。她仔细打量了好一会,才对缅栀子说道:“小姐,这个什么思圆居古怪得很。连内院管事都不准进,偏偏我们住进来了。还有那个菜地,哪有人家在自个的院子搞这个的,又不是菜园子,更奇怪的是居然还专门安排了个人来打理。”
缅栀子正在茶,觉得这放了盐又放许多姜葱、大枣、苏桂等物一起煎出来的北方茶喝起来很不习惯。她听得宝贞如此说,便道:“我们现在借住在别人家里,
当然是客随主便了。慕公子是个好人,他的安排也很好。即使是有的地方有些奇怪,也不要去多管闲事,以免无意中伤害到主人家。我们可不能做一个令人厌烦的住客。”
宝贞吐吐舌头,瞧瞧外边,回到缅栀子身边低声道:“我以后不乱说话了,幸亏刚才没人听见。”
缅栀子戳一下她的额头,笑说:“你这小婢,以后要注意行事,说话之前先想想。”
“晓得。”
不久,热水已经准备好了。缅栀子如往常一般不需人伺候入浴,宝贞趁这时候也自去收拾。沐浴完,缅栀子只觉得神清气爽。此时已经入夏,天气比较炎热,她换了一身平日在内宅的穿的夏衫。上袄并不系好,就这么敞开着如同对襟一般,露出里面一痕湘妃色的抹胸,下面系着一条银红的纱裙,十分清凉。
两个粗使丫鬟把午饭抬进来,又悄悄退下去。阿若对缅栀子说道:“南宫娘子,阿郎说今晚为您接风洗尘,所以中午您先委屈一下,用些家常便饭。”
缅栀子看那摆出来的饭菜,说是家常便饭,其实十分丰盛。阿如在旁绘声绘色地介绍,计有嫩笋炒鸭舌、烧莼菜、红烧鲥鱼等五个菜,荤素搭配得当,让人食欲大增。介绍完,那两个一等丫鬟就忙着给她布菜,缅栀子哪好让别人家的下人给自己做这些,让宝贞给她们两个打了赏,吩咐自去安排,只留宝贞一人在身边。
阿若和阿如走到厢房外,掂掂手上的铜钱,都撇撇嘴。阿如冷笑道:“都不知哪个乡下旮旯出来的,初见面也不打赏。好容易打赏了只有几个小铜钱。”
阿若也道:“可不是,真真寒酸。”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咳,她们两人抬头一看,韦妈妈正冷着脸站在对面。
“偷奸耍滑的小贱婢!是不是思圆居的差事太轻松了,才有空在这乱嚼舌根?好歹你们也是这里的一等丫鬟,怎么做事这么不体面!”
阿若和阿如被抓个现成,赶紧请罪。韦妈妈摆手说道:“罢了,念你们初犯,就饶这一回。你们也不想想,南宫娘子一来就住上咱们思圆居,可知真真是阿郎的贵客。人家打赏是看得上你们,不打赏也是个理儿。赶紧的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莫要再胡言乱语。”
阿若和阿如千恩万谢下去了。
午饭后,缅栀子在宝贞的陪同下在院子里转了转,还饶有兴趣看了一下那畦菜地,待消了食才回房午憩,宝贞自去收拾东西。
也许是从南到北走了这么几个月太累了,缅栀子这一睡,竟然到天擦黑才醒。她不由责怪宝贞道:“怎么不叫醒我?在别人家做客睡这么久真的太丢脸了。”
宝贞笑说:“我本来也想叫醒小姐您的,可是慕公子打发人过来见您一直在睡,传了慕公子的话说让您尽管休息,不要打扰您。”
缅栀子听说连慕止晦都知道她这么贪睡,不禁脸一红,宝贞劝她道:“小姐,其实您不用太介意。虽说礼不可废,但太过拘束反而让主人家不高兴呢。”
缅栀子觉得她说得在理,也便不纠结了。因慕止晦晚上要设宴给她接风洗尘,她叫宝贞赶紧把她见客的衣裳拿出来,让她穿戴整齐,以免失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