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有了银钱,缅栀子请方慎思帮忙,通知那些债主来取钱。依旧是在前院的客厅,依旧是一个个算给他们。
看那些债主都来得差不多了,缅栀子悄声问方慎思:“这里哪个是那天要打展颜的?”
方慎思指指前面一个穿着烟色圆领袍的瘦子道:“就是他,人称老刺头的费家掌柜。”
缅栀子见他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就是不喜,人说相由心生,这句话大抵是不错。有什么事尽管冲大人来好了,竟抓一个幼童出气,着实卑鄙无赖。
缅栀子一个个给那些债主算清债务,轮到老刺头时,她头都不抬,只道:“你家的款项太繁杂,我还没算清呢,你等最后吧。”
老刺头一听,可不依,嚷道:“你现在就给我算清来,我可没时间等来等去的。”
“等不及那就改日再来。”说罢,缅栀子招呼下一个人。老刺头正待发作,却见方慎思在旁瞪着,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坐到一边去。这老刺头平日性子急躁,见一个个比他晚来的都领了钱家去了,自己一早来的不但在一旁干等,坐得口干舌燥还没人奉个茶什么的,心中的火苗越窜越高,可一见到方慎思,那火苗又缩回去了,着实是个煎熬。
好容易到下午,可总算等其他人都走光了,老刺头暗想,这下总该轮到我了吧!费了这么一整天,下午回去好歹还能安排下庄子里的活儿。不料他正想着,竟瞅见缅栀子站了起来,一副处理完事情回内院的模样。他赶紧上前拦住道:“慕娘子,还有我家的钱没结清呢!”
缅栀子弹弹衣襟,漫不经心道:“晓得,只是你那庄子的账款又多又繁杂,我还得算几天。”
“什么!”老刺头拔高声音尖叫,脸都绿了。开玩笑!几天!别人都拿了钱,只有他两手空空,回去后他家阿郎不把他宰了才怪。他当下就要发作,可是见旁边的方慎思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宝剑,只得吞吞口水,尽量压住怒火道:“娘子,这欠条上都写得清清楚楚,按那上面来的便行,哪用得着算几天啊?”
缅栀子扫他一眼,见他想怒又不敢发怒的样子,觉得十分解气,故作踌躇道:“也罢,我尽量今天算出来给你吧。你先在这等等,我去里面算清了再来跟你结账。”说罢,也不等老刺头再说什么,直接拂袖而去。老刺头苦着一张脸,看他们主仆一个个都走了,只得坐在客厅里继续等。只是坐了许久,没半个人搭理他,连缅栀子什么时候算好帐也无人通知,更别说给他上杯热茶了。
老刺头今天
早早就出门了,只喝了几口粥,本想很快就能拿到银钱,连干粮也未曾带,如今真是又渴又饿。他坐在那里越想越不对劲,照理缅栀子不该如此对他才是,上回还是笑脸相迎的,这次爱理不理,明显在拖着他,怎么变化如此之大?他暗忖是不是自己哪里得罪她了。想来想去,只有前几日自己在街上要揍慕家小娘子的事来。他恍然大悟,是了,慕娘子必是对此心存怨恨。念及此,他急忙走出客厅,没想到刚才还没人的,那方慎思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吓他一跳。
“方小哥,可巧了!我正愁着不知到何处找慕娘子呢,烦你帮我通报一声。”老刺头赔笑说道。
方慎思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粗声粗气道:“你好好在这待着呗,等慕娘子算好帐,自然会出来见你。”
碰着一块铁板,老刺头可不敢发作,把那怒气使劲憋回去说:“你就行行好吧,我这还赶着回去复命呢。我知道慕娘子定是恼我那日吓坏慕小娘子了,都是我不好,一时迷了心窍,我错了,烦请你帮我通报通报。”
方慎思一概不理,只把他赶回客厅,人又不知躲哪去了。老刺头怕他还在附近盯着,不敢乱走,只得在客厅里坐立不安。老刺头苦苦熬到夕阳西下,才听到外边传来脚步声。他连忙冲到门口,果然见缅栀子带着宝贞和韦妈妈不紧不慢行来。他这是被折磨怕了,远远就冲缅栀子行了个礼,待她走进了,赶紧赔罪道:“慕娘子真对不住,那日我真是不知怎么了,大概鬼迷了心窍,居然跑去欺负慕小娘子,真真是不该,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我跟你赔罪了。”
缅栀子见他被自己折磨成这样,还道了歉,气也消了大半,才让宝贞把银票给他,打发他走了。
翌日,是跟那买下慕宅的富商约定的搬走的最后一天,缅栀子起了个大早,和宝贞一起收拾东西。那些大件的行李早在前几日已经找人搬去那二进的小宅院了,今天不过是收拾一些衣物细软而已。
展颜也早早就醒了,她早从宝贞口中得知今天要搬家,小小年纪的也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反而非常雀跃,坐在妆台前催促宝贞快点给她梳头,她也要帮忙收拾。缅栀子笑着过来帮她绾了个丫髻,她连花儿都不要插了,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下来,吓得缅栀子以为她要摔着了。
展颜立得稳稳的,朝缅栀子俏皮地眨眨眼睛。可是忽然间,她看见了妆台旁窗页上的那株鲜艳的红梅,是她从冬至开始每天用胭脂染一瓣,经过九九八十一天染完的呢。她走过去想摸摸那上面的梅花,可是跳了几下都够不着。缅栀子把她抱起来,她的小手轻轻摸着那窗纸上的梅花,说道:“咱们搬走了,以后可见不着这梅花啦。”
缅栀子看着那梅花,心中感慨万分,忽然眼泪就涌上来了,在眼眶里打转。画这枝梅花的那天,正是她出嫁的那天,从此她就
跟以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跟过去的她分道扬镳。她也伸出一只手去抚那梅花,细细地,从第一瓣到最后一瓣,最后覆住展颜的小手。她感伤地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展颜的嫩脸道:“等今年冬至了,我们再画一株梅花消寒,可好?”
展颜轻轻应了一声,和缅栀子一起看着那株梅花,晨光中显得分外鲜艳。
缅栀子他们搬到了那间新买的小宅院,本来那宅子是半新不旧的,经过前两天的细心打扫,连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显得特别有精神。因这几日天气越来越暖,院子里的杜鹃花开了大半,都是一色紫红紫红的,煞是热闹。
缅栀子和展颜一屋,住在内院正中的上房,宝贞就住在她们隔壁的厢房,而老韦和韦妈妈两人则被安排在靠外边的房子里。因老韦是她们这五人中唯一一个男的,所以还兼着守门,韦妈妈负责厨房,宝贞负责前前后后的收拾打扫之类的琐碎活儿。因院子不大,各人要忙的事都很少,宝贞和韦妈妈都大叹现如今比在慕府里的时候轻松多了。
虽然之前都打扫过了,既然搬进来,还是得再打扫一遍,方慎思也凑过来帮忙。缅栀子觉得他和宝贞两个也不知在闹什么别扭,一见面就大眼瞪小眼,然后一言不发分别走开。连韦妈妈也奇道:“他们两个怎么一会好得似蜜糖般,一会又互相不理睬?”
“谁知道呢?顺其自然吧。”缅栀子笑说,对他们二人的反常不以为意。她早就看透了,依他俩的性格,就算是大吵一场也很快就和好如初的。
晚上韦妈妈下厨弄了一桌好菜,就摆在那葡萄架下。春日的夜晚非常凉爽,还不是能闻到远处送来的阵阵花香。在这样的地方吃饭,端的是惬意无比。本来方慎思和老韦要避开另吃一桌的,反而是缅栀子说现在小门小户的,又是搬家的好日子,也就不要避讳这些了,两人才不自不在坐下来。等到一开饭,这两人也渐渐抛了忸怩,大碗大碗酒对拼起来。他们喝酒就如同喝开水一般,不一会儿就醉了。老韦酒品很好,醉了只一个劲在睡,胡话都不说半句,韦妈妈告了个罪,把他扶了下去。方慎思的酒品可就不怎么样了,敲碗筷,说要唱歌,宝贞在旁嫌恶道:“大男人唱什么歌,难听死了!”方慎思偏要唱,依依呀呀吼了两句,也不知道唱甚么。末了,他又不唱了,抓着宝贞要划酒令,宝贞才不愿意,呵斥他闪远一点,可方慎思非要缠着她。
缅栀子好笑地看着他俩,抱着已经熟睡的展颜进屋,盖好被子,放下帐子。待缅栀子再次出来时,只见方慎思抱着宝贞在哭,嘴里模模糊糊说:“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我就那么一无是处吗?”
“疯子,说什么胡话呢!”宝贞嘴里骂着,语气却十分温柔。
缅栀子悄悄退回屋里,随手拿起一个绣棚,心中暗想,春天,真的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