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裁从那河边的草丛深处拖出一条小船来,跳上去,朝缅栀子伸出手道:“上来吧。我看你跑了这么久也累了,正好坐船回去。”
缅栀子盈盈走过去,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他的手又大又厚实,温热到简直要把缅栀子的心融化了。她踏上小舟,容裁解了缆绳,与她相对而坐,船桨一划,小舟立刻在丝绸般的水面滑向前去。日头颇盛,在水里撒下点点浮光,所幸不时有习习微风拂面而来,容裁又把小舟靠着岸边的杨柳荫缓缓滑行,所以倒不觉暑热。
缅栀子分开偶尔拂过来的柳条,倾听着风中传来的鸟鸣啾啾,却见容裁一直盯着自己,不由羞怯地低下头,想起刚才在岸边的事,便弯腰去伸手采水上的浮萍,用来掩饰心中的尴尬。容裁笑着看她,只觉心中充满柔情蜜意。不久,树荫更盛,却已不见柳条,缅栀子抬头看去,原来小船行经载满木芙蓉的河段,茂密异常的树冠覆盖了大半个河面,撒下一片清凉。容裁见她看那些树木看得入神,便道:“这小河边种得最多的便是这些木芙蓉,等到开花时节,漫天都是争奇斗艳的花朵,到时候来看的话,真真是美呢。只是一年又一年,它们开得热烈,却无人来欣赏,若是以后你能来,也不枉它们在这人世间盛放一遭。”
听出容裁这话外之意,缅栀子又是害羞又是高兴,却说道:“你这木芙蓉开花还要等到秋天,早着呢。我倒听说你这儿有一株鸡蛋花,现在正是花开时节,我倒想看看。”
“也是,那是缅栀子你的花儿,自然应该先去赏玩一番,那我们现在就去,如何?”
哪知缅栀子拒绝了他:“谁那么迫不及待呢,今儿我出来太久了,邻居恐怕也被展颜弄烦,我可要先回去。”
容裁笑笑,不以为意,缅栀子这是在害羞呢。他正要说什么,忽听得岸边传来叫声:“阿郎!宝贞,那边不是我家阿郎和你家娘子吗?”
容裁和缅栀子循声望去,只见岸边方慎思和宝贞齐齐从长廊那边跑来。容裁把小船靠岸,把缆绳抛向岸边,方慎思已经跑到跟前,忙帮着系稳缆绳。容裁跳上岸,回身正欲去拉缅栀子,可宝贞已经先把手伸出来对缅栀子道:“娘子,我扶你上来。”
缅栀子看一眼容裁,微微一笑,把手伸给宝贞,由她拉上岸。宝贞见她襦裙都脏污了,忙担心问:“娘子这是怎么了,摔倒了吗?”
缅栀子脸一红,拉拉裙摆道:“是不小心摔了,不过没什么大碍。”她又转向容裁道:“那么,舅舅,我就先回去了。”
容裁背着手,又恢复平日那云淡风轻的表情,点点头,看着缅栀子的眼神却跟平日不再一样。宝贞直觉有哪里不对,看看容裁,又看看缅栀子,看出了些端倪。只有方慎思什么都没察觉,在旁嚷嚷:“这不对啊,刚才分明是看到慕娘子你哭着跑出书房的,怎的现在跟无事的人一般,发
生什么了?”
容裁轻咳一声,对方慎思道:“你忒多事了,干嘛干嘛去。”说罢,提步离开。缅栀子也红着脸,一声不发走了。宝贞瞪他一个白眼,骂一句:“呆子!”追缅栀子而去,留下个方慎思丈二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回去的路上,宝贞一直看着缅栀子笑眯眯,缅栀子被她笑得不自在,便佯怒道:“你已经从那容府快笑到回咱们家了,也不嫌累。”
宝贞依旧笑嘻嘻的,说:“娘子这下不要搬家了吧?”
还以为缅栀子要闹一阵别扭呢,孰料她竟大大方方道:“是的,不搬了。”宝贞听了,正待取笑她,却又听得缅栀子继续说道:“还不是为了你和方慎思着想?我可不要做棒打鸳鸯的事儿。”
“娘子,你……”宝贞原想调侃缅栀子,不料反被将了一军,这回倒轮到她害羞了。
于是搬家的事再没人提起,展颜本事闹着要回庄子看她的鸡鸡们,可她很快又在邻居家发现好玩的玩意儿,就是斗蟋蟀,就把她的鸡鸡们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日,缅栀子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展颜拿把小铲子在旁翻翻泥、拔拔草,玩得不亦乐乎,宝贞则在忙着摆桌端菜。夏日暑热,她们三口人都是在葡萄花架下吃饭的。忽然外边传来敲门声,宝贞放下手中的一碟炒青菜,忙去察看。一开门,原来是方慎思领着两个仆妇抬着一口大箱子站在门口。他一见宝贞,就笑说:“娘子在家吧?阿郎吩咐我把这箱子东西搬过来。”
宝贞把他们让进来,插好门问:“这里面是什么呀?还这么大口箱子。”
“是我们布庄做的衣裳。”
“衣裳?”宝贞奇道,“无端端抬了一箱子衣裳来干什么?”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内院。方慎思见缅栀子正在葡萄架下,呼唤那两个仆妇把箱子抬到缅栀子面前。缅栀子早听到他和宝贞的对话了,也甚是奇怪。仆妇把箱子打开,宝贞“哇”地叫了一声。原来那箱子里满满装了一箱叠得整整齐齐的下裙。
“娘子,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件。”方慎思对缅栀子道。
宝贞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对方慎思说道:“你家阿郎好生奇怪,无端端拿一百件裙子来干什么?”
孰料方慎思也是摊摊手,说道:“我也是不知,奉命行事而已。”
刚才听方慎思说是一百件裙子不多不少,立刻勾起缅栀子那日在容府河边的回忆来。这一百件裙子的故事也只有她和容裁知道而已。当时以为他只是开一下玩笑,没想到今天真的差人送了过来。她掩嘴笑道:“这是你家阿郎应允的事,没想到他当真送了一百件裙子过来。”
宝贞愈发好奇了,她和方慎思不约而同问:“阿郎为何应允送娘子一百件裙子?”
缅栀子笑笑不说话,随意拿起一件裙子抖开,原来是
件丁香色缕金挑线绣春日粉桃兼穿花粉蝶的罗裙, 还散发出淡淡幽香。宝贞赞道:“这料子本就难得,那上面的刺绣更是精妙,丝毫不输娘子的手艺,得多少银钱一条啊!”
方慎思在旁道:“这件已是这些裙里普通的,还有那妆花的裙子,更是名贵,大概都放下面了。”
缅栀子笑对方慎思道:“替我谢过你家阿郎,就说这一百件裙子我都收了。”她想了想,又叫方慎思稍等,自回房写了封信,让方慎思带回去给容裁。
方慎思领了信,把那两个仆妇打发走,自己也正欲回去复命呢,忽然闻到食物的香味,他一看,原来葡萄架子下还摆着一桌饭菜,想来必是宝贞烹制的,他肚子适时咕噜咕噜响了起来。他看向宝贞,可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只送他一句:“你怎么还不赶紧回去复命?”
方慎思腆着笑脸可怜巴巴看着宝贞道:“这饭菜好香呢。”
“那也没你的份儿。”宝贞干脆直接拒绝。
“我真的很饿……”方慎思一脸可怜兮兮的。
缅栀子在一边看得好笑,方慎思那点小心思谁都看得出来,宝贞偏要跟他作对。她出来打圆场道:“咱们现在小门小户的,也没那什么大规矩。要是方慎思你不嫌弃的话,和我们一起用一顿饭吧,反正那信也不急在一时。“
这话正合方慎思的心意,他立刻不客气在桌子旁边坐下来,一副赖着不走的模样,宝贞好气又好笑。她没再赶他走,又从厨房里拿出一副碗筷。因是宝贞的手艺,方慎思哪有不捧场的道理,大口大口吃得格外香,看得宝贞喜上眉梢。
酒饱饭足,方慎思才带了信回去容府。容裁拆开一看,只见那花笺上面寥寥数字:得君赠罗裙,何日赏缅栀?容裁看罢,又写了封回信让方慎思送去。方慎思拿了信只得又跑一趟。他十分好奇,到底这两人在干些什么,如此来来回回写信的,一点也不干脆。
缅栀子看罢方慎思送来的容裁回信,知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走出房门对站在廊下等着的方慎思笑道:“你就帮我带个口信儿给你加阿郎好了,说我两日后必赴约。”
方慎思还琢磨着这回缅栀子又要写回信呢,不料只得了个口信,愈发觉得她和容裁之间古怪。他把宝贞拉道一边悄声儿问:“你说你家娘子和我家阿郎怎么回事?住得这么近还写什么信,刚才我以为你家娘子也写回信呢,孰料又只叫我带个口信。现在看来,他们写信来来去去不过说个赴约的事,用得着写信么?”
宝贞看他道:“这就是你不擅长的,要的就是这种诉诸笔端的情意,懂不?”
“诉诸笔端……”方慎思想来想去,把脑袋都想破了还是不明白。
宝贞无奈地白他一眼,骂道:“你个木头!”说罢,撇下他走了。方慎思被她骂得莫名其妙,挠着头回容府复命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