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不去,那就没有人去看她了。”
刘富贵鼻子一酸,问婆娘道:“臭婆娘,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怕别人笑话?”
婆娘突然松开刘富贵的脖子,用衣襟揩了一把眼泪水,说:“老不死的,我们走吧。”
刘富贵再次走进桐木寨的时候,红对子红灯笼还有红红的喜字都被白纸白布覆盖了,白纸黑字,凄凄惨惨。灵堂设在楼下的猪圈边,一口漆黑的棺材放在花圈中,没有盖上。闺女静静地躺在里面,身下垫着白布,手里捏着三钱冥币,嘴里含银。
这冥币是“奈河桥”上的费用。
这银,是到城隍庙里买水喝的。
刘翠花死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娘老子来了,刘翠花终于瞑目了。
刘富贵从棺材边经过,伸手一抹,她的眼睛就合上了。
老天啊,你好不开眼,
老天啊,你好不公道!
为何留下生满虫子的老树,
却枯死那出土不久的嫩苗;
为何留下我这该死的老妈,
却让我闺女先入阴间地牢!
我眼睁睁看着嫩苗被风吹倒,
一闭眼看见闺女上了“奈河桥”,
看着闺女走那黑路离我远去,
我只能向老天哭嚎啕。
闺女啊——
把屎把尿我把你拉扯大,
就是指望你能回娘家,
做那竹根长笋笋成竹,
哪想硬拉拉坏了竹根。
如今我手摸棺材的雄头,
就象摸着把割心肝的刀。
身葬荒山养野草,
母女情义两下抛,
闺女啊——
妈的骨肉你变为马蜂的食料,
你的头颅变成那蜜蜂的窝巢。
世间的人哪个舍得丢下娘老子,
人间再苦也比阴间好,
哪肯去阴间早把苦熬?
打破金边的碗难得粘合,
枯朽的老树哪能变幼苗?
世间千般都能替,
只有死亡替不了,
要是死亡也能替,
闺女啊——
我愿丢掉无用的命一条!
人啊,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啊!
棺材盖子合上了,四块厚板子。
刘富贵没有落泪,但婆娘的眼泪浅,搂着棺材的雄头哭得死去活来。
刘翠花是上吊而死的。
花轿抬进寨子的时候,月亮刚好从大风坳上爬起来。刘翠花喝了碗“呆然酒”,喊了声“买”,就进自己的房间去了。房间里没有什么东西,就一张挂着红色帐子的雕花木床和一张红色的梳妆台,都是崭新的。如果不是天黑,误了时辰,这个房间里还会有些东西摆进来,比如三开柜、烤火桶,还有新人马桶。
少了娘家来的东西,房间里显得格外空。
从新娘子进门的那一刻,一对又红又粗的蜡烛就开始在梳妆台上静静的燃烧。
这对蜡烛是刘翠花亲手点燃的。
这里,新婚之夜有点燃红蜡烛看夫妻能否白头偕老的习俗。
人生有如烛火,泪流干了,烛火也就熄灭了。
一对红蜡烛,男左女右。也许是板壁有裂缝透风的缘故,蜡烛燃烧的速度就不一样了。右边的那根燃烧得特别快,没一会就短了一大截,这也意味着它最先熄灭。
这就是命,一个女人的命。
“蜜,我想洗澡,有热水不?”刘翠花回头问在门口张望的小姑娘。
小姑娘红着脸说:“有,有,有,我这就去给你把热水提过来。”
没一会,小姑娘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
紧接着,有人把洗澡盆送上来了,是个后生,他把洗澡盆放在楼板上,就和小姑娘一起出去了。
两大一小,三个木盆大小有序在套在一起。最大的那个是男人用的,在最下面,稍小的那个在中间,是她用的,最小的那个放在最上面,是给将来娃崽用的。最小的那个这辈子怕是用不上了,刘翠花把它拿出来,连同男人的那个大木盆,一起塞到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