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多日烦忧之事积聚在心,半夜的时候,轩缘鹤本就睡得浅,忽然,似乎听到白凡的惊叫声,便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轩缘鹤来到白凡房门口,听到房间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连忙推门而入,看到白凡抱着双腿,蜷缩在床角,一副惊恐失神的模样,遂跑了过去。
岂料,轩缘鹤一靠近,白凡便慌张得避开了,“白凡,是我!我是鹤兄!”
“鹤兄?鹤兄……”白凡口中喃喃了几句后,突然错乱得拉住轩缘鹤的手,叫道:“鹤兄快走,快走,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你快走……快走……”
轩缘鹤一把搂住白凡,把他的头抱入怀中,轻声抚慰道:“白凡别怕,别怕!我们现在很安全,你只是做恶梦了而已,你看,我们很安全~”
听着轩缘鹤温润暖心的声音,白凡才渐渐平静下来,慢慢停止了颤抖。好不容易脱离了惊慌,却又哽咽起来,一面哭着,一面道:“鹤兄,对不起,对不起……我杀了兵部尚书,我杀你的好朋友……对不起……对不起……”
闻此,轩缘鹤心中也经不住一痛。那云中青和他是一届贡生,一起参加科举,一起金榜题名,一起受封做官。
朝廷之中都是秦会的拥护者,要说还有谁能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那也就只有这个前太傅之子云中青。
前太傅名为云博,乃当朝天子身为太子之时的老师,虽早已隐退,但因德高望重,仍旧受到皇室和众大臣的敬畏。其子云中青更是不输其父,是当朝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不仅才华横溢、才高八斗、博采众长,更难能可贵的是,年纪轻轻却能明辨是非,并不随波逐流,总能在朝堂之上保持自己的主见,实为浊世之中的一股清流。
轩缘鹤为官之时,常常与他把酒言志,畅聊古今,豪放肆意,尽书己见,交谈甚欢。那云中青实乃他人生一大挚友!
昨晚,他独自一人逃回客栈,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客栈的小二来告知自己,白凡已回了客栈。
可是,轩缘鹤来到白凡房门前,却见大门锁着,不管他怎么叫,白凡躲在里面,就是不肯出来。
轩缘鹤心中隐隐察觉到不妙之感,但见白凡安然无恙的回来,便也没有深究,只是见夜色渐浓,怕打扰白凡休息,便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轩缘鹤回房之后,夜不能眠,陷入沉思,不知不觉,竟在桌前枯坐一宿。
翌日清晨,听闻鸡啼,才猛然回神,越想越不对劲,便复又起身,出了房门,来到白凡门前,急敲不止,唤他出来。
直到中午的时候,白凡被神医劝出来后,吃完饭,安置他睡下,轩缘鹤盯着他染血的衣服看了半响,才独自一人又回到了之前他俩儿被围困的地方。
当时的场景,轩缘鹤直到现在都仍旧记忆犹新,因为实在是给了他前所未见的震撼——从房顶到地上,铺天盖地的血迹和断肢,躺在地上的不能称之为人,而是混在一起的骨头和碎肉,谁是谁已经完全认不出来,轩缘鹤是偶然看到一堆碎肢旁的玉佩和自己送给他的扳指,才猜测那遗骸便是好友云中青。
轩缘鹤浑身颤抖得收拾完好友的“遗体”,将他葬在郊外,立了个衣冠冢。
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这一切,只晓得他是一路吐回来的。
轩缘鹤回来之后,路过白凡的房间时,因为极度的惊惧已经麻木的大脑里瞬间又映出了那个恐怖的场景,浑身居然止不住得颤抖起来,颤抖片刻后,便又跑到一旁,不停得呕吐了起来。
胃吐空了之后,轩缘鹤跑到房间里,将自己锁起来,呆滞得坐在床边,直到半夜,才因为太过疲惫,渐渐失去意识。
刚刚迷糊了一会儿,便听到了白凡的惨叫,飞奔了过来。
看到少年那无助慌乱,被吓坏的恐慌神态,轩缘鹤忘记一切害怕,快速来到他身边,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此时听到白凡对自己道歉,轩缘鹤才又想起了之前的一切,想起了自己的好友。一时间,心痛、害怕、恶心,种种感觉,一起全部涌了上来。
可怀中的少年又有什么错?
轩缘鹤不顾一切得抱着白凡,安抚他的同时亦是在安抚自己。害怕与恐惧的感觉渐渐息止,却立马又被一种不可抑制的惋惜与忿恨所淹没——秦会,这个奸恶老贼,要不是他陷害自己,中青就不会丧命,国家也不会失去这么一位英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白凡还在不停得重复着这几个字,轩缘鹤在他额头上吻了一记道:“白凡,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自责了!”
“是我,是我,都是我……是我杀了他们……我为什么这么可怕……我为什么要来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为什么……呜呜~”
轩缘鹤想了想道:“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带着某种使命的,就像我,我很清楚我要干什么!为达成这个目标,就算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这是一种执念,一种圣职,又或者,可以称之为,一种束缚!你或许会因它而痛苦,但是没有它,你却像是漂浮在世间的游魂一般,丝毫没有归属和着落。才华和力量,是上天给予的恩赐,或许也是枷锁和万恶之源!但你却没有选择,只能如此继续走下去……”
轩缘鹤兀自讲述着,怀中传来少年清朗落寞的声音道:“鹤兄你……觉得孤独吗?”
“……大多数时候,是满足!”沉默半响后,轩缘鹤答道。
白凡语气变得欢欣道:“我知道……肯定是,当你看到那些百姓恢复健康的时候……那些孩子们在草地上活蹦乱跳的时候……对不对?”说完,仰头等待着轩缘鹤的肯定。
然而,轩缘鹤却不置可否,只是低头对白凡道:“看!心地如此善良的你,怎么可能会可怕呢?”
听到轩缘鹤这么说,白凡心里暖暖的,像个渴求鼓励的孩子,把脸贴在他胸前复又问道:“真的吗?”
轩缘鹤肯定道:“当然!”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呼吸渐渐变为了匀速,轩缘鹤轻轻放下白凡,替他盖好被子,慢慢走出门去。
天上那轮月,皎洁而明亮,洒下圣洁的光辉,为迷路的人照亮归途。
轩缘鹤沐浴在月光之中,对天喟然长叹一声,自问道:“为了百姓的笑容吗?”
他天生叛逆不羁,恃才傲物,只求不同,逆流而上,有所作为,而不愿碌碌无为,平庸一世。
少年身上的力量或许是邪恶的,然而少年的心却干净清透得比山涧清泉还要甘醇,逐渐开始浸透他的浊世之心。
他该将何去何从?
这样的改变,或许会将自己害死!然而,某种东西却可能会因此而如星火般燎原不息,生生循环。
这,难道便是这个少年存在的意义,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