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胎的风波看似就这么过去了,因为是自己贴身婢女引起的祸端,皇上未有奖惩,只是让娴嫔好好休息,而嘉嫔,因换药一事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也不能完全撇开关系,降为庶五品芳仪。
平阳再次踏入咸福宫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滑胎的事情过后,娴嫔是沉寂了下来,史美人又渐渐独占了鳌头,婉柔降位,期间唯有叶答应过来看过,再无旁人。平阳径直闯进婉柔的寝殿,一把拉住她消瘦的手臂不由分说拽到窗前:“你便是真的要这边消沉下去么?你看看外面,没有会因为你的消失、沉默而给与你同情和救助,你倘若愿意就一辈子这样老死宫中,自会有人成全。就像逸太妃一样,当年也算的上是宠冠六宫,如今一样人走茶凉,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吕氏。你呢,也要像她一般?”
提到吕氏,婉柔恍悟的眼睛中才看到一丝求生欲望的闪烁:“可我能怎么办呢?”
平阳轻轻将婉柔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你的手是这样的凉,像极了一个人。”
“谁?”婉柔木纳的眼睛只是望着窗外初夏的阳光,目光恍若一湾深潭,望不见底。
谈及往事平阳只觉得五味杂陈,那神情仿佛苍老了十几岁:“是我的二哥,弘时。他是当年梅妃之子,梅妃曾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怀胎时吃了苦头,身子折损,二哥胎里不足,从小体质虚寒,手总是凉的。”平阳低头摩挲着婉柔的手,声音渐渐变得沙哑。
“我从小被人嘲弄最多的,就是身世,我生母是身份低微的行宫宫女,父皇当年在行宫避暑,醉后偶然宠幸了我生母,偏偏就有了我。出生后,我便被接至宫中抚养,我生母因为身份卑贱,便留在行宫继续当差,梅妃见我孤苦,有意留在我身边养着。从小,我便是跟着二哥生活的。”
平阳抬眼望了望外面的天,此时正是午后,初夏的阳光明艳的有些刺眼,照在那石板砖反射出迷人的光,平阳露出如孩童般的微笑:“二哥极是聪明,过目不忘,先生教的书,他总是第一个能背下,且举一反三,先生总说他将来必有一番作为。二哥琴艺超群,无师自通,他还自创了一套弹琴的指法叫做只走偏逢,只用半边手指触弦,琴师
总是赞他琴声能净人心。可后来,吕氏有孕,二哥冲撞了她,流产。”
婉柔惊了一惊,转过脸看着平阳,她脸色的微笑逐渐变得阴霾:“你是不是想问二哥为何如此鲁莽?并非如此,那日,我们在琴房,我练琴不专,偷摸躲去屏风后面,引得琴师到处寻我不着,所有琴房的宫女都出去找我的踪迹,就是那时吕氏进来,我在屏风后面看的真切,二哥并未近她身,是她自己撞向那焦尾的。”
两行清泪,绵绵无力,平阳一时悲切不能自持,握住婉柔的那只手愈发的用力:“你可懂我的恨?吕氏诬赖二哥冲撞,父皇大怒,怪责他大不敬,目中无人,并迁怒梅妃教子无方,是她心生妒忌,才会唆使二哥顶撞吕氏。二哥失了宠爱,梅妃也被冷落下来,原本梅妃念我宫中没有母妃照料,一直暗中向父皇求情,接我行宫的生母回宫,就这样也再无音讯。直到我生母在行宫染了重病而亡,我也没来得及见她一面。”
平阳的声音凛冽的破音,像玉碎。婉柔陡然升起悲怜,或许是同样未见过生母,未得到过生母的抚育和垂爱,婉柔死水一般的眼睛有了微亮的泪光。
“父皇驾崩,太子登基,二哥被封亲王,安德王,而三哥,你父王封洵阳王。”
婉柔听见洵阳王三个字的时候,轻轻将脸别了过去,是这个男人将自己的姐姐送进宫,送进虎口。
平阳并未察觉到婉柔这一刻微妙的变化,继续道来:“安德王精通政事体恤民情,替皇上分忧解难,朝中有人谣言称安德王蓄谋造反,三哥一直劝他不要插手政事,他说要心怀天下和百姓,皇上只手足,会懂的。那年中秋,原是约了三哥去花溪长亭饮酒赏月,二哥来我宫中催我快些梳妆,一个脸生的太监急急来报说宫中有人作乱,皇上秘传他前去营救,并奉上一枚金印,二哥转身就离去。我还未来得及去长亭通知三哥,就有人来封宫,只说乱臣贼子作乱,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宫。”
平阳目光倏地的跳起,面目变得狰狞,所有的仇恨都写在脸上,撕声力竭:“我原以为二哥会护主立功,可却传来旨意说安德王造反密谋篡位,处以极刑,梅妃参与密谋,赐毒酒。我就再也没见我的二哥
。这一切,都是阴谋,都是陷害!三月不到,我便被指婚,远嫁番外通婚联姻,我的夫君,整整大我三十余载。”
所有的情绪在平阳极力的控制下,逐渐变得平稳,挣扎再挣扎,她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宁和:“转眼快二十年了,我所有的年华都已经付之东流,如今苟延残喘的就是这副躯体,所幸的是,我如今还能回宫,能再看一眼这熟悉的宫墙,还能感受到二哥的气息,和他未完的心愿。我活着,便是为了他,为了梅妃,为了未见的生母。我在塞外也曾想过死,那种举目无亲的孤寂,日日夜夜吞噬我的心。可我不能死,若我客死他乡,二哥、梅妃甚至是我生母的冤,就再也不会有人提及。”
平阳轻轻放下婉柔的手:“我与你亲近是觉得心气相投,可若你这般自暴自弃,我便不再打扰,来日,你化作这无声的宫墙柳时,我再来祭你。”说完,便飘然离去。一缕轻纱随着平稳的步子缓缓摆动,那是婉柔见过最美的节奏。
婉柔的目光突然拘谨的不知该望向哪里,须臾,她唤来莲心:“传裴容。”
有些时日不见的裴容依旧一副沉静如水的面孔,只是眼角多了些不符合年龄的沧桑,她穿着一身粗布宫装,规规矩矩跪在婉柔面前:“奴婢参见主子。”
“主子?”婉柔低低沉吟“为何不叫我的位分?芳仪。”
裴容面色沉静如水:“不管小主以何身份,都是奴婢的主子。”
“哦,是吗?”婉柔挑了挑眉“倘若来日我彻底被皇上厌恶了,被打入冷宫呢?”
裴容不假思索的回道:“那奴婢必定追随主子。”
婉柔眼中闪烁着寒光:“此话可是当真?若再有旁人唤你做事,你可做?就譬如,这调理月事的药方。”
裴容自知此事隐瞒不过,便心照不宣:“药方并未加害主子,奴婢所愿斗胆替主子作主,只是有心之人利用此事陷主子于不义,是奴婢始料未及,奴婢愿受罚。”
“是始料未及,还是全在掌握之中,本宫不再追究,只是你是咸福宫的人,就要于咸福宫共衰荣。如今已是初夏了,这胡锦段子实在闷热无比,你去给本宫领些轻薄的云纱制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