朅师国只是西域小国,地域狭小、人口鲜薄,他的都城也只相当于大唐内地的一个上县,仅数万人口,但它地处南丝绸之路要冲,商旅往来不绝,城内随处可见满载沉重货物的骆驼商队,今年显得尤为繁忙.
原因是黑衣大食阿拔斯攻占大马士革,正式成为新的哈里发,却掉头残酷镇压昔日的盟友什叶派穆斯林,战火在呼罗珊地区蔓延,也阻断了北丝绸之路,中亚地区政局的稳定和北丝绸之路被阻,也就使南丝绸之路的贸易格外兴盛起来.
战事平息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唐军却迟迟没有班师回朝,占领朅师国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大唐帝国真正的目的是要借此敲打吐火罗诸国.
这几日高仙芝格外忙碌,一直在观望局势的西域国王們随着吐蕃军正式撤回逻些而纷纷赶到朅师国,向大唐进贡物产、奴隶,表示重新臣服大唐.
清晨,这位大唐的西域总督从王宫出来,数百名亲卫前后簇拥,一群猎犬在前面带路,他們衣甲鲜明、战旗飘扬,浩浩荡荡向城外开去.
一个多月帝王般的生活,使高仙芝的脸颊明显变得丰腴起来,渐渐恢复了他高雅的气质,这几日身边充满了歌风颂德,高贵的国王們象狗一样匍匐在他脚下,高仙芝骄傲的头颅一旦抬起就再难以低下.
但有一件事却使高仙芝始终耿耿于怀,那就是驻扎在城外的李清,明明战事已经结束。可他却一直不肯离去,仿佛一个卧榻之侧打鼾的人,令他地睡眠无法香甜,所以,高仙芝决定趁这次行猎的机会,试探李清的态度.
和高仙芝一起行猎的,还有诸多西域小国的国王們,其中就包括曾被李清所救,出使长安的吐火罗叶护特使失密塔尔,他是前日刚刚赶来。代表叶护调停大唐与朅师国的关系,但高仙芝似乎公务繁忙。至今也没有接见他.
和西域各国的城市一样,朅师国的都城也缺乏规划。王宫门前便是都城的主干道,相当于长安地朱雀大街,但街道狭窄、房屋低矮,人口拥挤混杂,到处是马车、骆驼,熙熙攘攘,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但高仙芝的仪仗忽然出现。使大街上顿时乱了套,打翻果铺、走失马匹,呼儿唤娘,人們纷纷躲避不迭,实在躲不了地,便匍伏在地上。头不敢仰视,一群猎犬咆哮着冲过后,大街上一片寂静。只听见‘哒!哒!,的马蹄群声在空气里有节奏地回响.
在一条小巷子里,站着十几个衣着华丽的人,手中牵着大群马匹,为首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身着皮裘,头戴浑脱帽,帽沿上露出一络黄里泛红的头发,他有一双神情极冷淡的浅褐色眼睛,眼角上布着细微的白皱纹,虽然是商人打扮,但他气质高贵,显然不是普通商人.
在他左面则站着一名少女,高大、丰腴而又年轻,大概还不到二十岁,长着一头光滑的、栗色地头发,她的脖子上围一条火红的狐狸皮,没有一丝杂色,身上则穿着一袭用蜀锦裁成的金色长裙,裙摆镶着银丝,外面套一件白色短衣,脖子和脸上皮肤白嫩得令人眩目,她的嘴和鼻子仿佛希腊艺术大师的杰作,完美得不带一点瑕疵,她也有一双湛蓝色地眼睛,仿佛冰山里的两潭湖泊,她无疑是一个美貌得让人窒息的少女.
但让人印象深刻地是她的目光,在凝视的片刻,骄傲、固执、圣洁,都从这双湛蓝的眼睛里流露无遗,令人不敢直视.
“主人,咱們先回去吧!高仙芝今天似乎没有时间.”身后一名管家模样的老仆向那中年男子恭敬地劝道.
中年人点了点头,正要率人离开,可他旁边的少女却望着满地匍匐的百姓,轻哼一声,对高仙芝的背影不屑地说道:“打下个羊羔一样的小国就如此得意,若不是大食人内战,他会这样轻易得手吗?”
中年人脸一沉,斥道:“罗阑,休要乱语,大唐好歹也是你的第二故国,心中应时时保持尊敬才是.”
“父亲,我并非是针对大唐,而是这个高大帅.”
那少女目光斜视高仙芝,忽然,她看见了走在最后的失密塔尔,不禁讶道:“父亲,塔尔大叔也在.”
“哦!真是他.”中年人微微笑了笑,随手招来一个侍从,对他低声嘱咐几句,那侍从便立刻向高仙芝队伍消失的方向追去.
“走!我們也跟上去.”中年人挥了挥手,带领一群人骑马离开小巷,很快便消失在低矮、密集的房舍之中
高仙芝的队伍出了城门,老远便看见了一队唐军骑兵,正是副帅李清等候在那里,李清抵达朅师国后便一直住在城外的大营中,表现得十分低调,任由高仙芝风光无限.
李清早已领教了李隆基的手段,如此重要的战役,边令诚却没有来,若不派心腹跟来监视,他怎么向李隆基交代,难道高仙芝真以为用钱就能堵住边令诚的嘴吗?尤其在自己也来安西这种微妙的局势下,边令诚焉能再敢替高仙芝隐瞒.
可高仙芝却似乎并没有意识这一点,而是怡然自得住进了朅师王宫,吃穿用度都和以前的国王并无两样,还代表朝廷接见小国朝见,而不是命他們去长安谢罪,他还真以为离国万里,李隆基就不知道了吗?
李清暗暗为高仙芝叹息,难道历史上高仙芝在潼关被杀,就是种因于此吗?高仙芝是个优秀的将领。但在政治上的表现却不合格,他以为开拓疆土就能搏皇帝一赞,却不知道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开拓疆土功劳虽高,但又极易落下拥兵自重之嫌,从古至今无不亦然,甚至连安禄山造反地一个原因也是破解不了这个局所致.
他一直埋怨李清赖在朅师国不走,却看不透李清所走的棋,李清这样做其实是在贯彻李隆基布局,牵制住他高仙芝。虽然没有他的风光,但在政治上却赢了.
李清见高仙芝过来。立刻催马上来笑道:“如此隆冬季节,高帅还有雅兴出行射猎。不愧为军人本色,倒是李清,整日埋头大睡,和那树洞里的老熊有何区别?”
高仙芝拉着李清的手,上下打量一眼,见他面目黑瘦如旧,不由哑然失笑:“我倒从未见过这样瘦的熊.”
“来!来!来!我给大伙介绍一下.”
高仙芝拉过李清。向身后几十个随行的国王笑道:“这是我們安西军副帅,年纪虽轻,却是我大唐重臣,以前的户部侍郎,你們可曾听闻?”
这些国王名义是一国君主,但实际所辖所管也不过相当于大唐的郡县。也相对独立,所以户部侍郎财权虽重,他們却感受不到、也并不关心。他們所看重的是安西副帅,这才是和他們有直接联系地职务,众人虽知道正是此人在小勃津大败朅师国军,但也只当是高仙芝手下的大将,现在见他年纪甚轻,这些日子又低调无语,众人地心中便存了几分轻视,纷纷用生硬的汉话拱手说久仰,但口气却比一杯冲泡无数回地清茶还淡.
李清也不介意,只拱手淡淡一笑,对于这帮见风使舵的诸胡小国,不必去刻意拉拢,只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他們自然就会蜂拥而至,这历来就是强者的法则.
“出发!”高仙芝手一挥,大队人马纵犬飞鹰,向西奔驰而去.
朅师国的都城位于一个狭长形的盆地内,一条河流横穿而过,河流两边是大片的森林,只是到了冬季,河流已经结冰,冰面上不时可以看见出来觅食地狐狸和野狼,大都瘦骨嶙峋,实在不是行猎的季节,但高仙芝何尝是为了打猎.
一个时辰后,高仙芝的战马冲到一个小山丘上,他驻马回望,身后队伍已经拉开,除了他的亲卫一直紧紧跟着他,其他诸胡的国王及他們的侍从皆不见踪影,但高仙芝关心地是李清,刚才还见他跟随,怎么现在不见了人?
此时,李清正立在一棵树后,在前面五十步外,几只狐狸正在撕咬一只死去的羚羊,空气中充满了血腥之气,正好掩盖了战马的气息.
他张弓搭箭,弓弦渐渐拉圆,‘嗖!,地一声,狼牙箭如闪电般射去,气势虽猛,但准头却欠佳,箭从几只狐狸中穿过,钉在那只死去地羚羊身上,几只狐狸惊得跳起来,撒腿便跑,很快便窜进一簇灌木丛中,消失了踪影.
“都督!这几只狐狸皮毛粗糙,不值几个钱,不要它們也罢!”亲兵們见李清射偏,纷纷上前劝慰,生怕打击了他的信心.
“你們这帮家伙,在胡说什么!”李清收了弓,哈哈一笑道:“箭术臭就臭,这有什么好丢人,偏要你們来安慰么?”
亲兵們都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这时,‘咯!,地一声,从旁边的树林里传出一声银铃般的轻笑,“父亲,看他还是副帅呢!连站在那里当靶子的狐狸都射不中.”
众亲兵大怒,谁敢如此无礼,竟敢取笑他們的都督.
“休要无礼!还不快去给人家道歉.”
只见树林出来十几人,皆骑着马,前面两人正是在大街上看高仙芝离去的中年人和那个少女,旁边还有一人,李清却认识,就是在沙州所救的吐火罗使者失密塔尔.
“侍郎别来无恙!”
失密塔尔纵马上前向李清施礼,“想不到我們居然在这里又遇到了,我家叶护对你非常感激,说一定要重谢于你.”
对这个胡人,李清印象颇好,也急忙回礼道:“塔尔特使,失里伽罗叶护可来了?”
“过两日便到!”
这时,那个中年人和少女也来到李清面前,中年人目光蕴着歉意,向李清微微一躬身,而那少女却看了看那支还钉在羚羊身上的箭,又看了看李清手中的箭,眼中带着一丝嘲讽.
李清不理那少女,只向那中年人轻轻一拱手,表示接受他的道歉,又对失密塔尔笑道:“这位是你的朋友么?”
“他是我最尊贵的朋友!”
失密塔尔得意一笑,向李清介绍那中年人道:“这位是石国双王之一,副王莫贺都,今天刚到朅师国.”
他又指了指那少女,笑道:“那是莫贺殿下的爱女,算是石国的公主,叫茜施罗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