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定义,可以说是皇说是宰相,也可以说成太子,但大唐天宝四年的一人之下,那只有一人,既不是宰相,也不是太子,而是李隆基的贴身太监高力士。
没有谁会怀疑他的权势,他可替皇上审阅奏文,小事便自行决断,李林甫不敢捋他的虎须,李亨在他面前也低眉顺眼。
他仿佛就是李隆基的手、是他的嘴,甚至是一部分大脑,替他安排食寝,为他分忧解难,天宝二十五年,武惠妃去世后李隆基昼夜不安、孤枕难眠,后宫佳丽三千,皆不入他眼,惟独高力士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女人,于是搭桥牵线,让李隆基见到了善解人意且美丽聪颖的杨玉环,使李隆基和青春第二次握手。
这是一个比李隆基自己还要了解他的人,几十年的揣摸让高力士看透了李隆基,当李隆基命他将弹劾李清的奏折送还李林甫时,他便敏感地捕捉了上位者心境细微的变化,皇上对李林甫的张狂开始有些不满了。
高力士小心翼翼地将李隆基送回后宫,也顾不得疲惫和病痛,拖着沉重的身体向宫外走去,要办完皇上交代的事才能回家,他匆匆赶到紫宸殿,打算从皇上的御书房里取了奏折便去李林甫的府上,此时天色已经近黄昏,大殿上光线暗淡,高力士打了两个喷嚏。身上开始冒冷汗,就在他刚走近御书房时,头忽然一阵剧烈地晕眩,他立足不稳,手在空中乱抓,却无着力之处,后面跟的几个小太监又相距甚远,扶之不及。眼看他要摔倒,这时一条高大的身影从旁边一步跨来,一把扶住了他,“阿翁千万要小心。”
高力士身子晃了两晃,才勉强站直,他闭上眼睛。直到眩晕感消失,才睁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及时扶住他之人,却又是杨钊。
“又是你,多谢了!”
高力士心急李隆基交代的事,只微微颌首,便要进御书房,眼一瞥,却见杨钊手上拿着个奏折,不由停下脚步问道:“那是谁送来的?”
杨钊的腰几乎弯成九十度,双手将奏折高高捧到高力士面前。必恭必敬道:“这是御史中丞王:}.>预览!”
“王:=.
高力士顺手接过,眼睛却盯了杨钊一眼。送奏折自然有当值太监,他一个金吾卫地小军官,竟越了自己的职责,不懂规矩,不过看在他及时扶住自己的份上,且不跟他计较。
“你去吧!以后好好当值,不要乱跑,这紫宸殿是机要之处。你是不好随便进来的。”
杨钊自上次去李林甫家吃了一顿饭后,便将自己视为宰相党。事事甘为急先锋,只可惜他人微职卑。有劲却使不上,今天他当值,恰好御史中丞王:=.监,此时皇上已回宫,戒备松了,他瞅了个空,溜进了紫宸殿,他也知紫宸殿不能随便进来,正犹豫时,听到有脚步声过来,赶紧躲闪到一旁,却正好扶住了高力士。
杨钊见他口气温和,不由心中暗喜,急忙答道:“杨钊初进皇宫当值,不懂规矩,愿听阿翁教诲。”
“也好,我正要去李相国府上,你就做我的护卫吧!”
高力士见杨玉环入主后宫已成定局,便对她的这个堂兄也有了几分兴趣,又见他对自己恭敬,好感先入为主,竟打算也扶他一把。
杨钊轰然狂喜,立刻将胸挺起来,那架势,仿佛这宫殿忽然塌下来,他也要将它顶住。
高力士微微一笑,便走进屋去,说是御书房,其实是由十几间屋子组成,层层设卡,戒备森严,好几间屋内都堆满各种常用地图书典籍,供李隆基临时查阅,每天还各有两名翰林院学士和集贤殿学士来此蹲班,专为皇上解惑答疑。
高力士取了要给李林甫的奏折,刚要离去,忽然心中一动,刚才杨钊拿来的奏折也是王:#
想到此,他急忙打开奏,细细读了一遍,心中却吃了一惊,奏折的内容竟是弹劾太子纵容儿子污蔑朝廷重臣,事情就是在李清回来的路上,李俶因激愤说的那句话,“.做阴毒龌龊的背后勾当.
下面还有十几个宗室子弟画押佐证,李银心机颇似其父李林甫,嘴上笑呵呵答应李清不追究此事,但一转身他立刻找到了正在家休息的御史中丞王鉷,将李俶诬蔑之词告诉了他,王:<又看到了一个打击太子地机会,当即写下奏章参劾太子纵子败坏朝廷重臣的名誉。
从某种意义上讲,高力士是支持太子地,一方面是太子对他谦恭有加,且暗中答应过保他终身荣华富贵,另一方面他也明白李隆基已经吸取旧太子李瑛惨死的教训,不会再轻易废太子,但这并不等于绝对不会废,若是李隆基对太子地不满积累到一定程度,他还是照废不误。
而这份奏折看似小事,但它恰恰是太子李亨的命门,李俶是李隆基的皇长孙,自幼聪明活泼,被李隆基所喜,他虽是宫女所生,但李隆基依然封他为嫡长孙,李亨也由此父凭子贵,坐上了太子之位,如果李俶仁孝温恭,动必有礼的形象在李隆基心中被破坏掉,李亨的太子之位也就难保了。
可是御史的奏折是李隆基要亲自批阅的,他不能越俎代庖,想了半天,高力士决定先还是去东宫通知太子,让他早做准备。
听说高力士来访,李亨又惊又喜,亲自出来迎接,见他面带病容,不禁连声埋怨道:“二哥身
,就在家歇着,有什么事叫小太监来办就是了,还亲为此闪了身子,明日皇上怪罪下来,岂不是害了我。”
说完,他呵呵一笑,一抬头,却看见了在一旁护卫的杨钊,李亨的脸马上便阴沉下来,此人是章仇兼琼向自己推荐,看在他是玉真公主堂兄的面上,自己准备重用他,不料毛还没长出来,便立刻投靠了李林甫,人品之低劣,着实让人不耻,李亨不由又想到另一个同样是章仇兼琼推荐的李清,自己那般误会他,他还是没有投靠李林甫,在南诏帮了自己大忙,两厢比较,孰正孰劣,立刻便见了高下,李亨不禁又一阵悔恨,自己当初真不该那么绝情。
“殿下!殿下!”
高力士见李亨有些走神,便低低呼唤了两声,李亨立刻清醒,便挽住他的胳膊笑道:“走!我正好得了一瓮好酒,一起去饮一杯,给二哥驱驱寒,暖暖身子,病不定就能好起来。”
“殿下太客气了。”
高力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我身上有圣喻,不好耽误,改日再来喝!”
说完,他拉着李亨进了门,见左右无人,低声道:“王:|折子,弹劾殿下纵容广平王临街辱骂当朝相国,皇上明日若知道此事,必然会怪罪广平王,殿下要早打算。”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急道:“已经晚了,我得赶紧走,这事不能拖,一定要赶在皇上明日看奏折前将它用心处置好才行!”
李亨仿佛没听到他地话,他的脸上阴晴变化不定,心中却又惊又怒,准备提醒高力士当心杨钊的话也抛到了九宵云外,待将高力士送走。他立刻找了几个跟随的宦官一问,方知消息属实,李亨顿时气得面如金纸,大喝一声:“来人,速到百孙院将那小畜生给我抓来!”
百孙院紧靠皇宫,和十王宅一样是李隆用来安置嫡系皇子皇孙的场所。李俶便住在其中,有专人照顾,也有师傅教授他们学问。
不多时,李俶被人带了过来,他正在读书,却听说父王找他有急事,还只当是父王要问他今天接李清的情况,一路兴冲冲赶来,却见父王阴沉着脸,面似凝冰。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正惶惶不安。他刚要开口,却听父王一声怒喝。“给我跪下说话!”
李俶不的已,只得跪了,李亨阴森森地盯着儿子问道:“我来问你,你今天对那李银究竟说了什么?”
李俶听了这话,头‘轰’地一声,目瞪口呆,呆呆地看着父亲,仿佛丢了魂魄一般。“父王怎么知道此事?”
“你不好好读书,却整天走马浪荡。尽给我惹祸,你可知你说的话已经被御史写了奏折,上告皇上,若明日皇上问起我,你让我怎么回答!”
说到这里,李亨咬牙切齿,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李俶心中大骂李银卑鄙,言而无信,但他嘴上却硬道:“虽然话不好听,可孩儿说地句句是实,他李林甫谋害前太子、赶走张九龄、逼死李适之,哪一件事不是卑鄙无耻,自己敢那样做了,却不准别人说吗?”
李亨气得险些晕倒,他顿时面若金纸,脸色铁青,怒火中烧,前些日子被李林甫围追堵截,他所积下的怨气终于在此刻一并爆发。
他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瘦弱的胸脯急剧起伏,原本苍白的面孔此刻因为狂怒变得更难看了,他指着儿子暴怒道:“小畜生!还竟敢顶嘴,拿绳子棍子来,给我堵住嘴狠狠地打!谁敢手下留情,立刻打死!”
东宫的太监宫女们个个吓得战战兢兢,太子如此震怒,这些年还是第一次,立刻上来十几个力大的宦官将李俶拿翻,用碎麻布将他嘴堵住,死死按在凳子上,杯子粗地棒子雨点般朝他腿上招呼去,只打了十几下,臀胫处已经渗处一大片血渍,李俶眼睛瞪得血红,他死咬牙关,一声不吭,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高力士的意思是让太子准备应对之词,等奏折到了李隆基那里,问起来,只要有个好的理由,也顶多叱责几句,再责打他的师傅一顿,便了结此事,但李亨此时已是草木皆兵,他本来就是个性格内向而谨慎之人,坐上太子位后,更是每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长久的压抑竟使他生出几分神经质,每一件事他都要和自己的太子之位挂钩,而李俶所说的话就是他的心声,他仿佛感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光一般,内心担忧不已,生怕李林甫抓住此事做文章,最后危及他的太子之位。
狠打儿子,以悲情换同情,将自己撇干净,这就是他地一贯作风。
李亨的心腹宦官李静忠见李俶已经面白气弱,心中暗叫不妙,连忙劝道:“殿下!不能再打了,打得太狠,皇上那边恐怕也不好交代。”
李亨见火候已到,便手一挥,止住了责打,命人抬进屋去上药,李静忠刚要跟去,却被李亨使了个眼色留了下来,见旁人走净,他便对李静忠压低声音道:“等会儿你亲自送他回百孙院,绕个远路,去一趟李林甫地府上,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殿下放心,此事老奴一定会办得妥妥贴贴!”说完,李静忠慢慢退下,转身进屋安排去了。
望着地上残留地斑斑血迹,李亨长长叹一口气,口中自言自语:“父皇,不知我这样做,你是否可以满意!”
夕阳西下,李亨拖着倦步缓缓向内宫走去,金黄色的余辉映照在他的后背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斜影,显得苍老而疲惫。